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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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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著接過話頭:「不錯。蕭鸞能廢蕭昭業,自然也能廢蕭昭文。他盡殺皇族,遲早,他自己是要坐那個位置的。」我輕聲歎道:「昔日,南朝宋順帝被迫禪位時,說了一句……」他緩緩抬頭,眸中分外清亮,聲音卻深沉:「願生生世世勿複投生帝王之家!」 我暗驚,生怕過去的恩怨又攝住了他的心緒。孰料他一笑置之,目光定在最上面的一本奏摺上,看似隨意地說:「這是王肅的摺子,他勸朕把握時機。」 我驚疑:「若是蕭鸞當真取而代之……」 拓跋宏微微一笑,斬釘截鐵地說:「他若取而代之,朕便師出有名。」 到這一年十月,洛陽的宮室已初具規模。 甲辰,拓跋宏以東陽王拓跋丕為太傅、錄尚書事,留守平城。戊申,親告太廟,命高陽王拓跋雍和于烈將軍遷神主於洛陽。 心知與他離別在即,我終於惶惶地問:「陛下為何不與六宮同遷?」六宮遷往洛陽,由皇后率領,安排在來年正月以後。拓跋宏微笑道:「洛陽草創,百廢待舉。朕豈能長留平城?」 我不信,只是一言不發地望著他,半是憂,半是怨。他心中到底不忍,又道:「朕領三軍前往洛陽,日夜兼程,和六宮南遷是不一樣的。」 南伐,那呼之欲出的兩個字,他終究沒有明說。然而暗地裡的備戰,卻緊鑼密鼓地進行著。我隱約知道,苦於無法相勸。王肅是復仇心切,拓跋宏是建功心切,誰又能勸?此刻,也只能再三叮囑:「皇上這一路,千萬當心啊。」 他與我對視,目中溫柔而有深意,含笑道:「我們就在洛陽相見吧。」 終於到了離別前夕。他駕臨昭陽殿,忽然極其懇切地對馮清說:「朕此去洛陽,政務龐雜,平城的事就交由東陽王代為攝理。」馮清端莊地點點頭。 拓跋宏又說下去:「來年開春,六宮南遷,一路上雜務煩瑣,就看你如何安排了。」馮清亦知責任重大,正色應道:「陛下放心,臣妾盡力而為。」 拓跋宏沉默片刻,一時無話,便將目光輕輕地移向我。我一味垂目,靜靜地坐著,心中不免轉幾個心思:他為何將我也一併召來? 他終於再度開口,溫和而誠懇地:「你是皇后,該是朕的賢內助。」我心中一震,莫名的委屈刹那湧上心頭。只見他望著馮清的目光,亦是溫和而誠懇的。因我進宮,以及隨後滋生的那些不快,使他對馮清尊敬而疏遠。然而此刻,他們並排坐著,相敬如賓,無形中消泯了過去的嫌隙。 我心中鬱積了恨意,面上卻越發柔和起來。聽他忽然喚我,我溫柔移目,輕聲道:「皇上有何吩咐?」他略一沉吟,才說:「皇后年紀還輕,這一路殊為不易,昭儀年長,可從旁協助。」 憑什麼?這是我第一個念頭。然而觸到他深邃而誠摯的目光,到底也還是溫順地應道:「是。但憑皇后吩咐。」眼瞼隨著話音而低垂,適時避開了馮清的目光。拓跋宏終於微笑道:「既然如此,朕就放心了。」 馮清又喚了鄭充華出來見駕。碧梧行動不便,馮清特意接她在昭陽殿養胎。我雖然冷眼視之,心中卻也有些忐忑:倘若她生了位皇子呢? 拓跋宏關切地問:「何時臨盆?」馮清代她回答:「算日子,也在正月裡。」她眉尖有些酸楚,然而欣喜期待之情也盛在眼中。拓跋宏不免叮囑道:「日子這麼近,千萬當心。」馮清忙接過話:「陛下放心,臣妾會照顧好她們母子。」 母子?何以見得是「子」呢?我不禁冷笑。 這一夜,他留宿中宮。我踏著清輝,孤獨地走回去,在起了霜的庭院裡,披著風露,煢煢孑立至深夜。殘月照拂我的落寞,無人見。 3 十月辛亥,拓跋宏離開平城,於十一月戊子抵達洛陽。 朔風之下,初冬的平城,忽然空了,無限寂寞。不久,南方有消息傳來,蕭鸞已於十月癸亥,廢蕭昭文,自立為帝。在太和十八年殘餘的日子裡,又傳來拓跋宏調兵遣將的消息:命征南將軍薛真度進攻襄陽,大將軍劉昶以及王肅進攻義陽,徐州刺史拓跋衍進攻鐘離,平南將軍劉藻進攻南鄭。 戰爭的風波還未過去,緊接著,又是一道詔書:禁止胡服,改換漢裝。 平城霎時亂了。東陽王拓跋丕,以及一些留守的老臣,聯袂請求覲見皇后。而昭陽殿裡,亦是亂了。乍聽此事,馮清的面色全變了,仿佛忍著極大的疑問和憤怒。她那雙握著紫檀木雕佛珠的手,不自禁地捏成拳,沉沉地摜在花梨木炕桌上。一記悶響,眾人都驚了。 這項舉措,于袁貴人、高貴人而言,只是眼前的震驚,並無異議。于馮清而言,卻是生生摧毀了她生來就以之為榮的尊嚴。她仰面歎息,勉力控制著情緒。 而我,只是冷眼旁觀,默不作聲。她的痛苦已然超過了我的預期,我的平靜又掩藏了我的快意。似乎也有一絲憐憫,不合時宜地浮現,卻被我刻意忽略了。 馮清咬著牙,終於說:「告訴東陽王等人,我絕不換裝。」 我暗驚,東陽王是宗室長輩,也是守舊的一方,反對遷都,反對漢化。馮清如此表態,豈非煽動他們抗旨?儘管她原本是無意的。我在心底歎息,為拓跋宏尚未認識到的阻力。他們不會換裝了,而後宮,也不會換裝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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