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愛江山更愛美人 | 上頁 下頁
二四


  然而,朝會散後,拓跋宏卻來了。我這才想起,三日一定省,今日正是時候啊。我站在太皇太后身側,遙遙向他注目,眼中隱含憂慮。

  然而他並不看我。請安畢,舉目直視,那姿勢固然有些桀驁,但目光卻是平靜溫和的。他直截了當地說:「孫兒是為大皇子而來。」

  我大驚,怔怔地望著他,不禁變了顏色。他此時並不知曉,太皇太后正是屬意于大皇子的啊。我不安地握住自己的拳,一種劍拔弩張的緊迫感,使我有窒息般的無奈和沉重。

  太皇太后平靜地問:「是為立儲麼?」她的目睫中有一瞬灼灼的光,唇邊的笑意卻越發深沉了。

  拓跋宏緩緩說道:「孫兒想,如今立儲,是不是太早了些?」

  我又是一驚。旋即領悟到他的意思,心中不禁又喜又怕。他終究是個謹慎的人。在未有廢祖制的十足勝算之前,並不正面與太皇太后交鋒。只是推搪。而這推搪的理由,又何其正當。

  他從容,其貌恭順,又往下說:「皇太子是未來的天子,不可不慎重。大皇子不過三歲,二皇子尚在繈褓。將來之事,無可預測。孫兒春秋正富,不如將此事暫時緩一緩。」

  殿中霎時沉寂。太皇太后聽著,面無表情,然而目中到底有了一絲冷笑:「那麼,你方才為何又說『是為大皇子而來』?」

  拓跋宏無視於她的不滿,微笑如常:「孫兒想,大皇子已有三歲,懇請皇祖母為他賜名。」

  原來為此。我高懸的心,驟然回落。太皇太后亦無從拒絕,以手支頤,久久,闔目道:「你們都回去吧。容我想想。」

  賜名,是在這一年的六月己卯。

  太皇太后為大皇子取的名,叫做恂。恂,是謙恭謹慎誠實之意。拓跋宏隨即大赦天下,似要以此確認他未來儲君的地位。

  晚間盛宴,拓跋宏仍以漢裝出席。太皇太后居上座,身子倚在重重玉繡錦茵之中,背脊挺直,頭頸微微後仰,似乎凝神端詳了拓跋宏良久。眼睛有些眯著,目光卻在熒熒燭火的映照下,含了朦朧而閃爍的笑意,直視他。

  「皇上如此穿戴,越發英武了。」

  拓跋宏正飲著一盅酒。眾人皆轉首看他,他依然從容地抿盡最後一滴酒,方舉目笑道:「皇祖母,您過譽了。」

  太皇太后依然微笑道:「十幾年的光陰就這麼蹉跎了。看著皇上日益老成,膝下又有了兩個皇子,我得以卸下一些重擔,想來也算未辜負列祖列宗。」溫煦的話,入耳卻帶了些滄桑,還有些……有些咄咄逼人的味道。

  這固然並非問句,然而這樣的情勢,卻迫使拓跋宏不得不作出一個回答。他說:「孫兒累了皇祖母這麼多年,一念及此,心不自安,惟有勵精圖治,謹守孝道,以報萬一。」

  「然則,皇上已然獨當一面,老身也該頤養天年了。」

  我心中一驚,依然低眉順目地坐著,卻分外急迫地期待拓跋宏的反應。他也是一怔,難免有些局促,然而,那也只是一瞬間的事。他須臾便從容應對:「朕沖齡即位,朝廷之事全賴皇祖母。如今雖已弱冠,但為國為政仍戰戰兢兢,惟願繼續得到您的指點。」

  而太皇太后,似乎心中有數,在他話音未落之際,便已垂首,以銀匙遞入口中,抿住了矜持的微笑。

  隨後,拓跋宏為高貴人的孩子取名為恪,拓跋恪。

  「《詩經.商頌》有雲,溫恭朝夕,執事有恪。想來皇上是取其恭敬之意?」我笑盈盈地問。

  拓跋宏以贊許的目光表示欣喜。隨即歎道:「知我者,妙蓮也——你和彥和倒是相像。」

  我莫名地心驚。然而拓跋宏神色如常,又道:「我先前問之於彥和,他也是如此解釋的。你們兩個,真是我的知己啊。」

  他向我微笑,似乎又有了久違的溫情。我卻心酸,因這些日子以來,他的喜樂,總是與嬿姬分享得多。

  4

  這一年夏末,拓跋宏又納了新人,羅氏。

  他之前亦只是輕描淡寫地提起,贊那個素未謀面的女子,出生詩禮之家,秉性端淑慧雅……如此云云,皆是奏章上堂而皇之的說辭。

  他說,這是太皇太后的意思,為皇家子嗣計……我默默地垂了頭,久久不發一言。

  他終於察覺到我的低落,輕歎一聲,從袖底來攜我的手,微笑道:「你怨我了,是麼?」我的睫毛緩緩揚起,看住他,眼中卻連一絲怨恨也不可以有。怨恨、嫉妒、無子,那是女子最大的罪過啊。一瞬間,心中只覺得淒苦。無限的委屈,淚水亦隨之流了下來。

  「妙蓮,妙蓮,你不要難過啊。」拓跋宏驚訝而又無措。須臾,便不再勸我,只是苦笑道:「帝王家一貫是如此。你進宮也有一年多了,怎麼還這般孩子氣呢?」

  這話似譴責,我更聽不得。然而心中畢竟清醒了幾分。又聽他說:「朕並未冷落你,你的地位總是無可取代的……」

  「皇上,您誤會了。」我終於收住淚,平靜的臉上看不出憂鬱的痕跡。我說:「臣妾並非為此而嫉妒不滿。」他不覺一怔。我垂目淺笑,黯然道:「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平民夫妻尚且做不到,何況是您呢。」

  這話仿佛掏肺剜心一般。心中痛楚,排山倒海襲來。而拓跋宏亦變了臉色,惶然叫我:「妙蓮!」我卻不看他,兀自低著頭說道:「臣妾從來也不敢如此妄想。只是心中有愧,承您恩寵多時,卻沒有為您誕下一兒半女……無論如何,心不自安。」

  他深深歎息。很長時間裡都只是沉默,然後,他輕輕地說:「你不必擔心,我們還有那麼長久的歲月呢。」他輕拍我的手背,以承諾的力量,默默撫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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