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愛江山更愛美人 | 上頁 下頁


  我微笑道:「袁姐姐自然是瞭解的,養大公主很辛苦罷?」一面笑,一面又打量著她:一身紫衣的袁瓔華,笑意款款,眉目濯濯,似是明月夜下的淡紅薔薇,乍一看,宛若驚鴻一瞥。但美則美矣,卻不留餘地。

  瓔華笑道:「孩子大概都想有個伴吧。大皇子見了妹妹,就安靜多了……」說著,目光卻虛浮起來,不動聲色地朝榻上的太皇太后瞟去。我忽然悟出那麼幾分意思來,心中一驚,緊緊地捏住手中的帕子。

  瓔華今日來請安,亦帶了剛滿一周歲的女兒過來。乳娘一抱出來,大皇子便手舞足蹈地朝妹妹張望。瓔華繼續說:「大皇子很喜歡妹妹呢……兩個孩子在一起養不是更好嗎……太皇太后勞神朝政,難免精力不濟,不妨將大皇子……」

  果然如此!我悄悄地看了拓跋宏一眼,他似笑非笑地聽著,卻不置一詞。瓔華並不問他,她知道真正做主的是太皇太后。

  然而,太皇太后卻只顧逗著繈褓中的大公主,口中有聲,卻不是對瓔華而發。我微覺好笑,亦有意使瓔華難堪,遂故作不解地問:「兩個孩子,袁姐姐怎麼顧得過來呢?」

  太皇太后終於說道:「瓔華,難得你有心。但你照顧大公主已經很累了,何況你的身子一向就弱,不讓你操這份心了。」淡淡的口氣就回絕了她,瓔華不免洩氣,但太皇太后的話中卻尋不到一絲不滿和生硬。隔了一會兒,她又道:「大皇子啊,還是放我宮中養著吧。人老了,得有個孩子添添熱鬧!」

  這話是從容道來的,我心中卻驀然一驚。先皇是姑姑撫養的,拓跋宏也是姑姑撫養的,她如今不顧臨朝聽政之繁,又要親自撫養大皇子,那用意不是很明白了麼?不覺向她望去,她的目光卻正好拂過來,溫和的、恬淡的目光,卻又不失銳氣。

  此時,我倒是慶倖,撫養大皇子的要求讓瓔華先提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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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後,便不再考慮此事。娘來探望我時,我悄悄地說了太皇太后的態度。她沉思半晌,點頭道:「不要拂她的意,這才是最重要的。」我點點頭,娘又說:「妙蓮,你還這樣小,不必急,慢慢再說。」我又點頭,遂一心一意只念著拓跋宏。

  拓跋宏極愛讀書。事實上,他將大部分時間都用於讀書,也只能讀書。於他而言,上朝聽政不過例行公事,太皇太后的一個眼神、一句暗示,就可以左右他的決定。這一年,他十八歲,尚未親政,似乎也沒有親政的跡象。

  其實,太皇太后已經給了他很大的尊重。但凡議事,必須要有皇帝在場;發佈詔令,必須通過皇帝的口;遇有大事,也一定與他商量。

  拓跋宏亦很敬重他的嫡祖母。至少,在我看來是這樣。

  太皇太后對他的學業,要求得近乎苛刻。她親自指定師傅,教授皇帝漢學,並定期考問他的功課。拓跋宏負手立於殿中,侃侃而談,明媚的光影被疏密有致的窗格濾得淡淡的,拂過他的臉,那原本略顯硬氣的眉眼便無端添了幾分柔和。我立在太皇太后身側,靜靜地看著、聽著,心中忽然一陣恍惚,這個人是我的夫君啊!

  他偶爾也有答不上來的時候,我悄悄地蠕動嘴唇,做無聲的提示。出了太皇太后的宮,他笑著來攜我的手,說道:「多虧了你!看來,日常出入都必須由你陪侍。」他是少有這樣輕鬆恣意的時刻的。

  但一不小心,也會有揭穿的時候。一次,太皇太后忽然察覺身後有異,於是,微微擺首,連身子都不大轉,只是目光這麼一掃,我的一舉一動都落在了她眼中。「妙蓮!」她忽然笑出聲來,「在姑姑面前,你還幫著皇上?」我大窘,羞得面紅過耳。

  太皇太后留下我說話時,又笑道:「怪道皇上近來的功課大有長進,想是因為美人伴讀吧。」我趁勢撒嬌,抱怨道:「姑姑!您又來了!」說笑了一陣,太皇太后輕輕地說:「你這樣討他的歡心,姑姑真的放了一半的心。」

  我知道這話並不尋常,不覺凝眸看她。她連眼簾也未抬起,只淡淡地問:「妙蓮,你知道大皇子的母親為何要自盡嗎?」

  「因為祖制。」我如是回答,心中惴惴。

  太皇太后不置可否,笑意中卻微露疲憊,半晌,方歎道:「我是為馮家女子做打算啊。」

  她並不解釋,但我已經懂了。趁著皇子還不更事,賜死他的母親,既絕了母子情分,又斷了拓跋宏對外姓妃子的專房之寵。何況太子的名位一旦定下,馮家女子日後進宮、生子,也就少了層顧慮……想到這一層,我微覺驚悚,但心中卻松了口氣。有時候,對於生和死,我只覺得漠然。

  太皇太后忽然苦笑道:「妙蓮,皇上心裡是恨我的吧。」

  我一怔,立刻說:「怎麼會呢?皇上素來是敬重您的。」我下意識地為拓跋宏說話。只因他是皇帝,是我的夫君,是我所有榮耀與尊嚴的所在。

  太皇太后只是輕輕搖頭,說道:「怎麼可能沒有恨意呢?我心裡是明白的。當時,他來求我,請求保林妃一命。我沒有同意,他雖不至於忤逆我,但心中恐怕是恨著的……」

  踟躕了片刻,我終於問:「皇上很寵林妃嗎?」

  太皇太后抬眼望著窗外,忽然笑了:「死去的人,不提也罷!我不過是看在她父親和叔叔死于忠義的份上,才將林家姐妹迎進宮來。皇上當時也胡鬧,竟將祖制視同兒戲……」

  我靜靜地聽。太和七年的悲歡喜樂,屬於拓跋宏和林妃,亦屬於太皇太后。當這些片段從她的回憶中慢慢滲出時,我不勝唏噓——亦不過是旁觀者的唏噓。贏的畢竟是太皇太后。

  她微微笑道:「祖制,終有一日是要廢的,但不能為了林妃而廢。」

  我心中凜然,不禁垂手斂容,肅然道:「姑姑的苦心,妙蓮一定不會辜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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