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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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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有個年輕的女服務員上來,手裡端著一個託盤,放有四個水杯,進來後禮貌地叫了聲「沈總」。 沈念秋和顏悅色地對她點了點頭,她就放下託盤,把杯子拿到飲水機那裡一一倒上水,再端過來,服務動作很規範,就像在茶坊裡工作一樣。 沈念秋對她的表現很滿意,看她忙碌著,便仍然沒吭聲。這時,她衣袋裡的手機響了,是李榮坤打來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沉著,「小沈,黃總關機,我沒法聯絡他,就跟你說一下。那個油料老闆已經找到了,他現在躲在珠海,好像在看風聲,如果員警想要抓他,就往澳門走。你問問黃總,看他是什麼意思,打算讓公安局去抓還是他找人去抓?」 「好,謝謝坤哥。」沈念秋很客氣,「公安局一般不肯介入經濟糾紛,尤其不能幫忙追債,似乎公安部有明文規定,處分很嚴厲的。」 「那是傷者還活著的情況下。」李榮坤冷靜地說,「現在傷者已經死亡,問題出在燃料上,他難辭其咎,肯定負有民事賠償責任,但他不管傷者,連去醫院看望一下都沒有,也從沒問過傷者及其家屬的需要,那已經不是道義上譴責的問題了。在這件事裡,你們也是受害者,主要責任在他那兒,他這麼一跑,跟交通肇事逃逸的性質應該是差不多的,那就要負刑事責任,公安局應該可以抓他。當然,如果公安方面確定不會管,那受害者自己也可以去堵截,把人帶回來。我已經安排兄弟在那邊看著,隨時注意他的動向,總之不會讓他跑出去。」 「好,我明白了。」沈念秋溫和地笑,「坤哥真像大慈大悲觀世音,有求必應。」 李榮坤一怔,隨即笑出聲來,「小沈太會說話了,我也不過只能做點小事,反正是朋友嘛,當然能幫就幫。」 「坤哥太謙虛了,你這可是幫了黃總大忙。」沈念秋柔聲說,「我會儘量聯絡黃總,把坤哥的意思告訴他,讓他給你打電話。」 「好。」李榮坤沒再多說,很乾脆地掛了機。 他們說話的聲音雖然不大,在安靜的房間裡卻也能聽個大概,那邊沉默的三個人似乎都有些不安。沈念秋放下手機,抬頭看著他們,臉上已沒有笑容,口氣也變得有點冷,「王淑芹,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 王淑芹低著頭不吭聲。 「澆汽油?自焚?你還真想得出來。朱力剛剛才去世,燒得那麼嚴重,在醫院裡那麼痛苦,你是親眼見到的,這時怎麼還要走這條路?還抱著孩子一起燒,你有人性嗎?」沈念秋越說越怒,重重一拍桌子,「你要真想死,不用搞這麼複雜,離這兒不遠就是立交橋,你從上面跳下去,保證活不了。我陪你一起跳,大家一塊死,這下你就解恨了吧?」 王淑芹一動也不動。她哥哥出來打圓場,「沈總,你別生氣,我妹妹也是一時心急,害怕你們酒店賣出去,就沒人管他們孤兒寡母了,這才心一橫,想走絕路。」 「誰跟你們說不管了?我嗎?黃總嗎?譚總嗎?」沈念秋質問,「你們應該有起碼的常識,酒店是有領導的,誰的話算數,誰的話只是謠言,難道你們都分辨不出?自焚?想威脅誰?我告訴你,王淑芹,就算你把你自己和孩子一起燒傷了,別人都沒有責任,醫藥費是要你們自己出的,如果燒死了,也沒人會給你家人撫恤金,那都是你們自己的事。」 她說得很冷,卻也是事實,王家三人仿佛現在才想明白,越來越焦急不安。王淑芹的哥哥很誠懇地說:「沈總,我妹妹真沒有想要威脅你的意思,她就是一時想不開,這才衝動了。我和我爸都已經罵過她,她也知道自己做錯了。」 他父親趕緊點頭,「是啊是啊,我剛才就狠狠罵過她,簡直糊塗,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孩子怎麼辦?說得不好聽點,就算燒死了小的,還有個大的呢?怎麼辦?誰養?」 王淑芹這才低低地說:「沈總,我確實沒有……你說的那個意思。我就是……實在沒辦法了。我一個女人,又沒工作,怎麼養得活兩個孩子?」 「那就把孩子留下,我來養。」沈念秋冷冷地看著她,「我保證把你女兒當成我自己的孩子,把她養大,供她讀書,讓她將來做個對社會有用的人。」 王家的三個人被她堵得啞口無言,過了好一會兒才期期艾艾地說:「沈總,你還沒結婚,怎麼能帶個孩子在身邊?那要耽誤你的,我們不能這麼做。」 「哦,既然想通了,那就好。」沈念秋見他們開始講道理了,這才不再板臉,聲音放溫和了些,「撫恤金的事我們會按國家政策辦,一定會給,你們就放心吧。現在時間不早了,你們先回去休息,明天上午十點半,你們到我辦公室來。你們如果有律師,可以通知過來,我們的律師也會來,大家坐下來正正式式地談,最後要簽合同,還要去勞動保障局,請他們在我們簽的合同上蓋章見證。所以,你們用不著這麼不放心。」 那三人聽她說得在情在理,似乎妥妥當當,不由得你看我,我看你,雖然對她的話挑不出毛病,卻總是不敢相信。過了好一會兒,王淑芹才怯怯地說:「沈總,你……能不能給我寫個字據,保證會給我們撫恤金?我沒有文化,說不出什麼大道理,家裡的男人也死了,兩個女兒這麼小,你現在是說要給,可是如果明天變卦了,我們也沒辦法啊。再說,這個酒店都賣了,你要是一走,我們又找誰去?」 沈念秋深深地吸了口氣,緩緩地道:「我是沒資格給你寫什麼字據的,我不是酒店的法人,也沒有酒店法人出具的授權委託書,就算我寫給你,那也是廢紙一張,沒有法律效力的。朱力住了這麼些日子的院,公司花了將近五十萬,這你們是知道的。這場火災事故完全是朱力引起的,如果他沒有違反規章制度,在崗位上抽煙,根本就不會出這種事,當時朱力在病床上接受消防隊調查時親口說的,你們也都聽到了,對吧?但是,即使是這樣,我們也一直在負責,從來沒跟醫生說過不救。做人要講良心,不要太自私,你們捫心自問,公司有虧待過你們嗎?這家酒店有一年多沒做什麼生意,一直在虧損,但從來沒拖欠過員工工資,這你們應該知道,朱力每個月都按時寄錢回家的吧?現在酒店是賣了,但我不會走,仍然是這裡的副總。我說過會給你們撫恤金,你們可以相信,也可以不信。那麼,你們是不是打算就在我這裡坐到明天?」 房間裡再次陷入一片寂靜,沉默的四個人都沒注意到門外一直站著一位中年男子。他是本市著名的律師安強,也是天使花園酒店的法律顧問。 他趕到江南春,剛走到沈念秋辦公室門口,便聽到裡面有人拍桌子,接著一個女子厲聲斥責死者家屬,要她去跳立交橋。律師本來一邊走一邊在和譚柏鈞通話,聞言嚇了一跳,就沒進去,想看看事態發展,然後就聽到那位年輕女子剽悍地提出要和死者家屬一起死,好讓她解恨。律師從來沒見過這麼談撫恤問題的,通常他們都對死者家屬好言好語,即使是虛偽的,也不會說什麼過激的話,基本上就是欺哄瞞騙,只要誘導死者家屬在賠償合同上簽了字就萬事大吉,沒想到這位年輕的女副總會如此疾言厲色,卻效果奇佳,讓本來打算把事情鬧大的那三個人啞口無言,到最後只得自己承認不對。 安強對這位沒見過面的女性高管有些好奇,便沒進去,也沒掛電話,反而將手機對著辦公室門口,讓譚柏鈞也聽一聽他們的談話。這裡非常安靜,房間裡的談話聲清晰地傳出來,通過他的手機傳到遠方,譚柏鈞坐在自己溫暖的家裡,通過電話全程聽完了現場直播。 等到裡面的談話告一段落,門外的安強才悄然走開,退到樓梯轉角,將手機放到耳朵上,輕聲笑道:「譚總,這位沈總很厲害啊,簡直是巾幗不讓鬚眉,很多男人都做不到她這麼強硬,同時又把分寸把握得這麼好。你從哪裡找到的?絕對是個人才。我看你不用擔心了,其實我都沒必要再進去,她完全能擺平的。」 沈念秋氣勢如虹,應對自如,那位名律師固然對她刮目相看,譚柏鈞也讚賞地點頭,「也好,那你回家休息吧,明天再到酒店去參加談判。大冷的天,讓你在外面站了這麼久,辛苦了。」 「也不算很冷。那我就走了,明天上午十點我會到酒店來。」那位律師笑著說完,便將手機放進口袋,悄然退下樓,駕車離去。 夜已深,傍晚的雨夾雪已經變成大雪,密集的雪花在空氣中飛舞,整個酒店都陷入沉睡中,只有大門亮著燈,卻空無一人,除此之外,就只有沈念秋辦公室的窗戶還透著燈光。其實酒店有不少庭園燈,以便顧客晚上回來時能看清路,可現在酒店幾乎沒有客人,開燈只會增加經營費用,也就是增加虧損,所以江南春已經有很長時間在晚上不開燈了。 沈念秋枯坐了幾乎半個小時,等著他們說話,可對面的三個人都不吭聲,房間裡只有牆上的石英鐘指針走動的聲音清晰可聞,更渲染出冬夜的寂靜與寒冷。 看了看時間,沈念秋很溫和地說:「你們還是去休息吧,這些天在醫院裡照顧朱力,都辛苦了。死者已矣,活著的人更要珍惜自己,多多保重。無論如何,還是要多為孩子想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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