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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以錚抬頭,艱難的擠出一句:「千惠……」

  這時莊柔在夢裡皺眉,吐出幾個含糊不清的字。他馬上低頭去看她,眼神明亮而柔和,撫著她的額頭,當自己的手是電熨斗,可以熨平她糾結在一起的眉。千惠苦笑,以錚不需要維C鈣鎂片葡萄糖營養素,他就需要小蘿莉來虐他,那跟喂了蜜糖一樣甜,像吃了興奮劑一樣亢奮。

  混蛋!

  千惠急急走出病房,溜進了最近的一個衛生間,這樣哭過補妝比較方便。

  然而,她站在鏡子前面看著幾乎跟以錚一樣憔悴的自己,趴在洗手池前面繼續嚎啕大哭,聲音震天。

  直到鏡面上,某個金黃色的腦袋推開一扇小白門,看到這個女人,猛刹住車怒不可遏的大吼一聲:「What the hell!」

  千惠驚的跳到一邊,右腳踝扭了。她低頭揉著,上次扭的是左邊,這次扭的是右邊。洋鬼子都走了怎麼還有人沖她喊英文……

  等等。

  她抬頭,看到那雙藍眼睛,難以置信的愣怔在原地。回過神來,她湊到跟前捏捏他的臉。「洋鬼子?你回來了?」

  Jackson依舊穿著他那身歪歪扭扭的白大褂,幾分鐘前還睡眼惺忪,也被千惠嚇得不輕。

  「廢話!你以為三天前是誰搶救601的!?……你這女人在男廁所裡鬼哭狼嚎什麼?我晚上有手術,快去給我買杯咖啡!」

  任何一個黎明,都要伴隨絕望如深淵的黑暗,周而復始。我們在苦難中咬牙堅持,等待恩典的來臨。在大雨滂沱中,她赤著腳奔跑,直到晝夜模糊成一片光暗的交合。

  只要熬過這一次,就又是黎明了吧。

  莊柔在沉睡與夢醒之間流連,找不到一個可以顯示時間的鐘錶。如果陰天,要怎麼才能知道太陽其實就在烏雲後面呢?

  她第二次睜開眼時,病房裡有很多人,陽光環繞著大家,耀眼的不真實。

  很久以後,某一個繁星滿天的夜晚,她枕在以錚的胸膛上,他說,因了她而揭破的家庭往事,讓他們一家人在四分五裂後融溶和合。

  然而,那時莊柔只想著,用被子蒙住頭,閉上眼睛,裝作這只不過是另一個噩夢。

  祖父的聲音響起在那層蠶絲被外面,「孩子……你還願意接受以錚,接受我們嗎?」

  莊柔在被子上端露出頭頂和眼睛,如一只打翻了盤子的貓,驚恐而詫異。

  她傻乎乎的搖頭。

  不對,他們一定在騙她,或者,把她當成要死的人來安慰。

  梁父歎了口氣,挽著妻子的手不知所措。他不知父親究竟怎樣從莊柔身上看到了母親,如何在這個脆弱隱忍女孩的黑眼睛中,看到那個堅強驕傲的愛爾蘭女人的一點碧色。

  他並未見過母親十六歲時在那戰火紛飛中的茫然眼神。

  他只知道,必須投降,必須妥協。他別無選擇。失去莊柔不僅意味著失去兒子,還有父親,整個家庭。

  何況,這女孩子真的有點出乎意料。

  以鐸和雲意拉著手,一起含笑看著莊柔。雲意姐居然在微笑,博士也不再不可一世。莊柔頭痛,是鎮定劑在起作用吧……

  千惠也在,照例哭的最傷心……

  還有Jackson,得意洋洋的看著這個自己神奇醫術的人體證據……

  祖父見莊柔搖頭,起急,「你提個條件,好嗎?你要我做什麼?你要他們做什麼?」

  莊柔又把被子拉低了一點,整個露出蒼白的小臉,大眼睛眨著,琢磨著這是哪個地球。以錚呢?以錚呢?她鼻子發酸,怎麼每次想要他時他都不在……

  急著急著,她忽然覺得一雙有力的臂膀把她托了起來,後背靠上那麼堅實寬闊的胸膛,他的聲音在右耳邊響起,讓她眼前的美好突然真實起來。

  以錚在,那麼肯定是地球無疑。

  以錚笑說:「爺爺在問你話呢,想要什麼都可以,儘管說啊。」他壓低聲音,不讓別人聽見,「寶貝,不許說要我就夠了,」他忽然憂傷,「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會讓你要的這麼辛苦。」

  整個病房的人都在等待著女孩的答案,連醫生和護士都屏住呼吸,生怕她再執拗的搖頭。女孩蹙眉想的很認真,氣氛一下緊張的可以擰出水來。

  雲意推推以鐸,竊竊私語,「小柔會要妙仁醫院的……」

  以鐸聳肩,冷笑,「……然後送給以錚當嫁妝。」

  然而多麼無私或自私的猜想都落空了,女孩怯生生的開口:「我可不可以要院長書房裡的所有書?我想讀……」

  全場沉默兩秒鐘,爆發出雷鳴般的笑聲。

  莊柔鬱悶的鑽回被子裡,滿心委屈,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悲慘的人。

  祖父說:「當然都是你的。」

  過了不知多久,世界安靜了。頭頂傳來一個溫柔寬和的聲音,好像上帝似的,不過是個略帶逗弄的上帝,「他們都走了,出來吧。」

  莊柔在被子裡面搖頭,於是外面的人沉默。她聽到沙沙的響動,他塞進來一個又圓又涼的東西。

  是她的白熊!

  原來沒弄丟這只「冷戰專用熊」,莊柔開心的掀開了白熊的肚子,像數壓歲錢一樣掏出裡面的紙條。

  「別總在裡面悶著,小心缺氧,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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