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晝夜之遠 | 上頁 下頁
一〇七


  原來他早就醒了,故意裝睡。她賭氣躺回一邊。

  他把她拉回懷裡,貼在胸口,輕咬她纖細的肩頭,「怎麼醒的這麼早?做噩夢了嗎?」

  她留戀的用額頭蹭他的胸膛,「嗯,很可怕的噩夢,夢裡你不見了。」

  他閉上眼睛,抱緊她,溫柔的說:「那我們再睡一會兒,這次我一定走回你夢裡。」

  她輕輕點頭,世界就此安靜。

  永恆的,寧靜。

  「她沒有反應!怎麼辦……」

  「加大電壓!」

  好吵啊……這樣怎麼睡,怎麼做夢,怎麼在夢裡等著以錚……

  你們安靜些好不好……

  我累了,累了好久,想休息。什麼才是永恆?黑暗是永恆,寧靜是永恆。悲劇都以死亡告終,就像走到了一個註定的句點,不會讓悲傷延續。

  其實長久以來我從沒有蘇醒過,一直睡著。與以錚的一切都是編織出的夢,是鏡像,是人之將終時眼前閃過的一生縮影,是想像,是一副鋼鐵棺材,是一塊縫進我衣服裡的磚條,唯獨,不是現實。

  以錚,唯一的事實就是,五年前我在你面前睡去,你沒有把我叫醒,只是轉身消失。

  你知道嗎?

  從那以後,我一直沒醒過。

  從那以後,我再也分不清噩夢和現實。

  你叫我繼續睡,繼續在夢中等你,你卻沒回來……

  燈光漸漸希微,聲音終於遠去……她最後的念頭,居然很清晰,那些血是誰的?

  以錚為什麼叫她到夢裡等他?

  因為,消逝的生命不是她,而是他?

  莊柔昏昏沉沉的睡了三天,偶爾會醒來,有些模糊的意識,睜睜眼睛,然後像溺水似的,嗆幾口鹹苦的空氣,心肺都停止工作一樣,再次人事不省。她不敢蘇醒,不敢重生,生怕這次真的到了一個沒有以錚的星球。就繼續睡吧,在夢中等他。既然他是這麼說的。

  她蘇醒在一個明媚的夕陽天,眼前第一個成形的人果然不是以錚。

  是院長,看起來比她最後一次見他時蒼老了十歲。老人笑容苦澀,臉龐上滄桑的溝壑幾乎乾裂開來,他在她床邊坐著,拄著一根拐杖。院長一直腿腳很好,為什麼要拄拐杖?

  然後,她已經很熟悉的,醫生和護士全體湧了進來。

  上一次重生,以錚不在。

  這一次重生,以錚不在。

  回復安靜之後,祖父顫抖著道:「孩子,說說話。」

  她沒有說話。

  祖父的難過溢於言表。

  她眼睛滴溜溜的轉,像找不到家的孩子一樣茫然無措,「我的白熊呢……」

  他叫她在夢裡等他,為什麼?為什麼?

  她眼看著院長的悲傷,老人失去了誰會這樣心痛悲戚?

  以錚,你真的永遠只能在我夢裡了嗎?

  如果是這樣,我又何必蘇醒。

  莊柔不知道,那晚她在床上抱著白熊流淚時,以錚驅車到外灘邊,在相對寂靜的都市午夜,從江堤到馬路,失魂落魄的一遍遍搜尋。他把深入心中的萬箭,一根根拔出,直至血流成河。

  被她丟棄在風中的誓言,消失不見。

  他該怎麼辦?

  以錚丟下BMW,一步步走到雲意家樓下。他不知道哥哥從他辦公桌上拿走了「冷戰專用熊」,他確實忘記了24小時的約定。他只是在想,沒有他在身邊,如果小柔踢被子會不會有人把她裹起來,壓好被角。

  他沒有辦法走上樓,正如他也沒有辦法走回家。徘徊在那一步進一步退之間,冰海火山,他都走了一遍。

  於是,那晚就坐在她的樓下睡著了。南國都市的冬夜,溫度也會降到零度以下,他在冰冷的石地上坐著沉睡,全身凍僵,麻木無知覺……

  清晨大雪漫天的時候,以錚第三個被莊柔狂奔的腳步聲驚醒。

  她沒有看到他。

  他不知道她在追什麼,那樣的絕望和無助。

  他只知道,當他完全醒過來,她已經消失在雪中。

  然而,他很快就清楚了她奔跑的方向,只有那一個方向。

  當他終於追上她,大概只是五分鐘之後,兩個人卻都完全凍僵。他把她緊緊抱在懷裡。

  即使凍僵,他這個健康的男人也比瘦弱的她溫暖一些,只有這一些些溫暖,也要在飄雪的蒼穹下,和她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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