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晝夜之遠 | 上頁 下頁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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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學術部慶功宴弄到太晚,我沒睡好,早起想找人發洩發洩,於是就想起還有一放我鴿子的女朋友了。」 莊柔哦了一聲,知道他是要興師問罪,沉默。當氣氛開始「冷冷的」時,她沒好氣地想,其實她和陸年羽大部分時間是互相鄙視,哪是她單方面的? 「對不起。」 「得了得了,你這樣子,蘇黎又得說我欺負你。她都不怪你,我還能說什麼?」陸年羽做了個標準的狼笑,想抱她,她馬上推開。「別這樣。」 他臉色一瞬陰沉,不依不饒地又將手臂勾上了她的腰,拉近自己。「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偏過頭去。「老毛病了,不是說過不礙事嗎?」 他一怔,知道她是在敷衍他,故意岔開話題。他問的不是她的病,說來好笑,兩人在一起的時間並不算短,她經常去醫院卻從來不肯告訴他,不讓他陪著。關於她的一切,他都是從蘇黎那裡知道的,她從沒將他當男朋友看待過。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我說的是,我們,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不喜歡我?」 「應該是……喜歡的,但我不知道怎麼判斷。我怎樣才算是喜歡你呢?」 陸年羽總覺得莊柔有很奇特的價值觀,她篤信一切看得見摸得到的東西,迷信科學定律、公式定理、邏輯推理,喜歡填字遊戲、數獨、化學實驗,瘋狂地喜歡讀各種稀奇古怪的書,上課從不遲到,作業從不遲交。她也有業餘時間,用來寫小說,寫她從來沒讚賞過的愛情。 對於她的同學來說,同是經管系國際班的班花,相比于外向美女蘇黎,莊柔幾乎總是隱形的,「氧氣美女」從此得名。 至於他是怎麼把高不可攀的「氧氣美女」騙到手的,是因為在法語選修課上,他開小差做填字遊戲和數獨都比她快。正如同蘇黎事後的評論——「小柔不太習慣有人比她聰明,逮住一個,她必然要把你鎖在身邊,往死裡折磨。」 而兩個月後,他還活著,於是蘇黎再次評論——「也許她起了研究的興趣,想把你圈養起來,喂肥了再細細觀測你的活動。」 她為什麼要和他在一起?當一貫避人的她答應了幫他做論壇,他欣喜若狂地覺得她開始喜歡他了。結果,不了了之,她甚至不願費心告訴他為什麼。 「我到底怎樣才算是喜歡你呢?」 已經將近正午了,窗邊灑下秋日的陽光,在她暖珠色的唇上鍍起一層金邊,有些晃眼,她一直讓他頭暈目眩。托起她的臉頰,莽撞地吻下去,他乾脆就給她一個判斷的標準。 懷中少女驚慌不已,再次開始推他。她的唇很幹,但依舊柔軟,有一種苦澀的味道,讓人聯想到醫院,仿佛她全身都包裹在這層藥味的皮膚下。他莽撞地深入進去,想要穿透那種苦,尋找每個如花般的19歲女孩都該有的芳香。然而他沒有找到,直到很久之後他才明白,那苦澀不來自醫院,只來自她心底最深的地方。 就像他的理科思維嚴重接受不了的意識流小說,有時還是會讀下去,希望那個囈語的精靈在表達著某種埋藏深深,卻純致而柔軟的自我。他怕失望,怕最終發現,這不過是一篇形散神也散的散文,沒有深意。 要等到更久之後,他才釋然。她不是小說,不是散文,而是充滿晦語的密碼明文。他不知道密碼,卻冒失地硬去猜測,一次又一次,直到到達了系統容忍的上限。 莊柔被他吻著,恐懼與憤怒交織,最終是憤怒占了上風。有那麼一兩秒鐘,憤怒從她唇齒一直壓到了胸腔、腹腔,將她整個人壓扁。她用盡全力將他推開,後退幾步,靠在牆上大口喘著氣。 在窒息的幻覺還在腦中縈繞時,她看到了梁以錚走過來。他一直沒變過,輪廓俊朗精緻,瞳孔深邃的猶如海洋。她知道自己變了很多,長高了,成熟了,聰明了。在鋼琴鍵上伸出手去,她碰到的黑鍵與他一樣多了嗎? 自從他在她的14歲生日會上牽著她的小手點擊琴鍵之後,她有5年沒有再碰過鋼琴。 「梁以錚律師,歡迎——」那是爸爸的聲音,他欣喜地伸過酒杯向他致意,「——難得啊,小柔很少在宴會上喜歡什麼人,她倒挺喜歡梁律師的。」 那時,他很有風度地還禮,環視四周,都是西裝革履的成年人,微笑,「這也難怪,小柔的生日會上似乎一個她認識的人也沒有。要是沒有那塊當擺設的蛋糕,我差點以為這是莊氏15年的慶典。哦,抱歉,我忘記莊先生已經用了一年時間來舉辦成百上千的它們了,全滬無人不知。女兒的生日會,也不能浪費。」他冷笑時微彎的唇是鐮刀的形狀,俊朗而犀利。 爸爸立刻僵住,受了這話中有刺的軟性指責,臉色青灰。 她已經很懂事,一時間不滿他對爸爸的無禮,挽住了爸爸的手臂,柔聲道:「爸爸,那你把我介紹給他們好嗎?這樣——」她瞟瞟以錚,後者自嘲地低了頭,「——我就認識他們了。」 她的確是個會讓父母自豪介紹的孩子,漂亮可愛,聰明懂事。說不準是不是為了氣他,總之她很快後悔了,聽夠了每個人刻板的祝福、虛浮的誇讚。再次回到鋼琴旁邊,他還在這裡。 他看著她,眼神閃爍,嗤笑她甘願虛偽。 他問:「你想成為這樣的人嗎?」 「先生,你要記住,無論成為什麼樣的人,都要忍受無奈。」她坐上琴凳,繼續撫著琴鍵。 他愕然,隨即眉頭緊鎖。「這是誰教你的?」 「兩個姐姐——我的朋友。」 他若有所思,接著點頭,似乎知道這兩個姐姐是誰。這時有個中年男客走過來,在鋼琴旁邊點燃了一支煙,開始吞雲吐霧。注意到身邊的小姑娘,男客沒有過分介懷,從容道:「15歲生日快樂。」 以錚皺緊了眉。 她兀自對男客笑得微甜不膩,「謝謝。」忽然想哭,她蓋上琴蓋,轉了個身避開煙霧。 以錚將高腳杯放在了一邊,眼神微閃。「要忍受無奈,說得好。或者……還是把無奈交給大人去忍耐吧,你介不介意帶我參觀一下二樓?」 她巴不得離開,反正不會有人注意到。 她帶著他參觀了父母的臥室,她的臥室,有高大書架的藏書閣,空中花園,玻璃儲存室。 她的臥室有落地窗和很美的夜景,兩人一起看了很久。她自言最喜歡的是夕陽,陳述原因的樣子又像個小大人。 「晝和夜交替的時候是最美的,日出和夕陽都很美。但我更喜歡夕陽,因為緊接著就會有夜景,你會看到萬家燈火,看到世界活著的跡象,知道你不孤單。」她雙頰忽緋,窘迫起來,「對不起,我話太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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