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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在做這件事之前我沒想到任何人會來救我,我也不希望有人來救我,我覺得生命已沒有任何意義,我不需要活著。連研究生都走了,誰還會留在這裡?何況是黑夜裡,除了星星、小草、樹木,再就是鬼魂。對了,一定是鬼魂,是她不讓我死去,她阻止我跟她一樣,她要讓我留在這個世界上痛苦一輩子,自責一生。那是我欠她的。一定是她將這個意思告訴了畫家,又將我留給了畫家。於是畫家等著救我,於是他救了我。

  我知道我還活著的時候已經躺在床上,空蕩蕩的房間裡唯一的一張床,白色的床單、被套、枕頭、牆,還有我,我的左手腕已被紗布包紮起來,紗布也是白色的。這時白色的門被人推開,進來一個穿著白色大褂、戴著白帽子的人,是個女人,整個臉被白口罩擋著,我只能看見她的兩隻黑眼珠子在轉動。她看了看床邊的吊瓶,摸了摸我右手腕上的針管,一使勁兒拔了出來,又用粘著白色棉花的白色膠布貼在了剛剛拔出針管的地方,然後她出去了,白色的房門重新合上,就像她從沒有進來過一樣。順著房門向左再向左,是一扇窗戶,窗外蒼白蒼白,因為是白天,白晃晃的一切.

  我很失望,我還活著,一串淚珠從眼角處滲透到枕下,我感覺一點希望也沒有。

  有人在說話,我的腦袋突如其來地清醒,我仔細地傾聽著,可是聽不清,房門有被推動的痕跡,我忙閉上眼睛。我感覺到腳步聲,小心翼翼的,還帶著抽泣聲,一雙略為粗皺的手捧住了我的臉,顫抖著,「你怎麼這麼傻呢?」我的整個腦袋被人摟在懷裡,我從氣息就知道這是誰了,我的淚水馬上浸濕了她的胸襟。

  抽泣聲越來越重,接著終於克制住了,「謝謝你救了我的波波。」

  「伯母,別……」畫家言語遲鈍起來。

  「你真是個傻孩子,從小就死心眼,又太善良,都怪媽很少關心你的生活……」母親一個人絮絮叨叨的,全然不顧任何人。等到她說夠了,說累了後放下我,我依舊平躺在床上,閉著眼。

  接二連三的腳步聲進入病房內,房間裡一下子熱鬧起來,七嘴八舌,我的腦袋頓時大了,我希望自己還是死去好了。

  「伯母,讓孫波休息一會兒。」

  「行。」母親答應著,「那個……」

  我不知道母親想說什麼,但母親沒有說下去。畫家說:「伯母,我已經通知了研究生,他很快就來,他很快就會來,很快……」

  我不知道畫家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的很快,很快很快。母親放心了,「有他照顧我就放心了,你是波波的朋友,勸勸她,好好的,好好的……」

  於是七七八八的腳步聲陸陸續續地離開了,房間一下子安靜下來。我慢慢地睜開眼,像做夢一樣,白色的床、被套、枕頭、牆,還有我。窗外慘白慘白,我的心灰灰的。

  門再次被推開,我來不及閉眼,我和他都嚇了一跳,「你醒了,你想吃點東西嗎?」

  我沒有說話,我只是看著他,我怎麼就把他給忘了呢?我一直最注意的那個人就是研究生,我以為他走了,別人就都走了,但我忘了畫家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我竟然一點也不瞭解他,他為什麼要救我?他怎麼會知道我會幹什麼事?這個男人很奇怪,他瘦瘦的,高高的,棱角分明的骨骼,堅毅的臉,我的事情他都知道,可他到底在想些什麼,我為什麼一點都不知道。

  「這有餛飩和粥,你要吃什麼?」

  我還是看著他,我想知道他怎麼就猜到我會自殺。那是一個個人行為,不是什麼人都能肯定的。他到底還知道些什麼?

  畫家被我看得有些慌亂,「不要瞎想了,你當時的表情誰都會猜到你想要幹什麼。」

  我依舊看著畫家,我心想,你別想蒙我,我可是死過一次的人。如果我當時的表情真的誰都看得出要幹什麼,那為什麼就你一個人留下了?

  見我不說話,畫家將桌上一個綠色的保溫瓶打開,將裡面的東西盛了一小碗,端到我的面前:「吃點餛飩吧,挺好的,你媽媽帶來的。」

  畫家用小湯勺準備喂我,他將小湯勺送到我的嘴邊,我的眼睛依舊停在畫家的身上,他沖我點點頭,意思是讓我吃一點。

  門外又傳來了腳步聲,有些急促。一個人戛然停在門外,我猜到這個人是誰,憑著腳步聲我知道是誰。我有些緊張,畫家也很緊張,門外的人更緊張。看來他很矛盾,他一直非常的矛盾,從一開始他就很矛盾,從他認識我和小浪後他就一直處在矛盾中左右徘徊。大家僵持著,等待著。終於門外有了動靜,但門始終沒有被推開。

  「啊,過路的。」畫家說。他又將餛飩送到我的嘴邊,可是我一點食欲也沒有,我好累,我重新閉上眼睛。畫家有些尷尬地舉著碗,然後他退到一邊,放下碗又退到門口,出了門。在房門合上的時候,我又睜開眼睛,盯著那扇門,盯著它,我希望它被推開,我又希望它永遠不要被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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