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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爸——爸——」

   十年來,這是我第一次叫爸爸,我沒有一絲的感動和親切,有的只是恐懼。我叫完爸爸,趁他鬆手的工夫飛快地滑下自行車,向學校方向跑去。這以後在上學的路上經常可以碰到父親,我也不再像第一次那樣害怕了,並且每次他要我叫爸爸時我也沒像第一次那樣羞澀和恐懼,而是「嗯」一聲就行了,他也不計較。

   跟父親接觸多後發現他也沒有以前那麼可怕和討厭,他的宿舍總有種神秘感,我鼓起勇氣走進他的宿舍後,意外地發現了整箱整箱讓我激動不已的小人書。我不知道那些好看的《紅樓夢》《三國演義》《茶花女》等成套成套的小人書父親是從哪兒弄來的?然而,父親也不明白,小人書能激起一個孩子對讀書的愛好。

  父親第一次請我吃飯就認識了小浪和她的母親,我不是一般地討厭她倆。我一直都記得那個紮著兩個小丫辮眯著眼看著我傻笑的小女孩和同樣眯著眼看著父親媚笑的女人,我想她們應該明白我討厭她們的原因。不過幸好父親沒有娶小浪的母親,不然我這一生都不可能讓小浪做我的朋友,那樣的話,小浪也不會死去。我不知道冥冥之中是否真的有人在操控著這層關係,難道真讓小浪說准了,世事輪回,萬物變遷,人與人之間的情感是早就註定的嗎?

  夏天,是這座城市最休閒的時候。吃過晚飯,人們拖家帶口,幾乎是傾巢而出,卷著席子拿著蒲扇抱著西瓜,一撥一撥的人流湧現在江堤上,密密匝匝。這時,走路要十分小心,不要被睡著的人絆倒,當然,也有很多趁夜深談戀愛的人,他們往往是離去的最晚的一撥人。我很少會在一個地方停下來,經常會從堤東走到堤西,再從堤西走回堤東。在走的過程中,會碰到同學、熟人,這樣行走的隊伍就會越來越大。老人說在長江水裡泡一泡,不長痱子不長包,所以,常常可以看到很多腦袋像西瓜一樣漂浮在江面上。

  整整一個暑假,因為沒有學習負擔,我玩得很輕鬆,雖然我知道二姐正在替我聯繫自費大學,可這並不影響我的暑假生活。這年夏季的第一場雨後,母親熱情款待了一位江西的風水先生,帶著他進進出出。二蘭告訴我,母親在郊外買了塊地,準備蓋廠房和別墅。地基是秋天時打的,房子蓋起來時已是一年後。

  那是個快樂逍遙的暑假。我和小浪,我們游泳打撲克逛街乘涼,小浪有時住在我這裡。那個夏天,武市第一鍋麻辣蝦球誕生了。我喜歡釣龍蝦,在湖邊、魚塘,拿一些魚腸子,五六根杆,半天工夫能釣一大桶,然後放在蒸鍋裡蒸,熟後蘸著調料吃。那天晚上,太熱,沒有一絲風,吊扇在頭頂呼呼地吹著熱風。我幾次被熱醒,起床,望著樓下街邊一片一片的竹床、卷席、打鼾的人。我決定不睡了,抄起釣魚杆、水桶,騎自行車去了附近的魚塘。那天很順,九點的時候,已是滿滿一水桶大龍蝦。我興高采烈地來到孫家酒樓,廚師還未上班,幾個服務生正在打掃店堂。一個海南來的服務生說,他家經常將海蝦去頭尾,剝成蝦仁賣給收購站。這時,一位從荊州來的大工從這裡經過,看著桶裡的龍蝦,說真是好蝦,個個飽滿。我聽了很得意,說釣了一早晨,正商量怎麼吃呢。他說蒸著吃啊。可我想換種吃法。大工想了想,說我們家吃蝦與你們這裡不同,我們是將龍蝦整個用油和各種調料燒制而成,好吃極了。海南的服務生認為這樣不乾淨。我突發靈感,說:「那這樣,把你兩個的合起來,做一頓試試。」於是海南的服務生給大工打下手,將活龍蝦去頭尾去腸洗淨,大工將鍋燒熱,放油蔥薑蒜糖鹽……那天中午,「孫家酒樓」的廚師進入廚房的時候,立刻被一股從未有過的奇香糾纏,那一鍋鮮紅肉美的麻辣蝦球從此成了「孫家酒樓」的招牌菜之一,荊州的大工成了廚師,那位元海南來的服務生給他當大工。吃麻辣蝦球喝冰鎮啤酒是很爽的事情。後來在北京,有一條街以麻辣小龍蝦出名,我也去吃過,還行,卻跟武市的麻辣蝦球沒得比。(此段僅為紀念那段吃麻辣蝦球的日子及越來越少的龍蝦)

  暑假,孫三蘭寫信來說,她在美國一切都好,找了份工作,讓母親不用寄錢來了。這是她去美國的第二年。我記得孫三蘭臨去美國前,母親對她說的話。母親說:「三蘭,無論你走到哪裡,哪個國家,就算你拿到綠卡,成為了一個外國人,你也改變不了你的黑頭發、黃皮膚。所以要記住自己是個中國人,自己的家再怎樣也是自己的家,你不愛自己的家,別人就會欺侮它,你擺脫不了,還不如去建設它、改造它,讓它美麗起來。」我一下子對母親肅然起敬。

  母親很重視孫三蘭的出國留學,她親自送她去了北京,到了國際機場。每次收到孫三蘭的來信,母親都看得很仔細,再忙也要一字一句地回信。母親回信說:

  三蘭,錢你不用擔心,今年的毛利應該不會比去年差。你好好學習……我的身體很好,我在郊外買了塊地,正在蓋房子,你們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房間……波波高中畢業了……

  母親寫好信交給我。「寄最快的那種件啊。」她囑咐我。當時在她的酒樓裡,我拿著信就走,她叫住我:「吃了飯再走嘛。」

  「你不是要我快嗎?」我說。

  「明天早晨寄也可以嘛。」母親說。我撇撇嘴走了,離開酒樓前帶走了兩份麻辣蝦球。小浪在酒樓外等我,我騎著自行車,她拿著龍蝦坐在後座上,我們回家了。

  天橋邊,一個年輕人抱著一把舊吉他邊彈邊唱著,年輕人很疲憊,仿佛幾夜沒合眼。旁邊有一告示,他要賣他的吉他。

  小浪停住了,從車上下來,她盯著告示和那把吉他。

  「你不會是想要這把舊吉他吧。」我說。

  小浪不說話。

  「如果喜歡買把新的好了。」我拉著小浪要走。

  「兩位小姐,這可是把好吉他,你看那木質,舊是舊點,但音質非常棒,如果真想要就給50元錢吧。」年輕人說。

  小浪上前摸著吉他。「你能便宜些嗎?」她問那年輕人。

  年輕人搖搖頭。繼續彈奏著他的吉他。

  小浪重新坐上自行車後座,年輕人的吉他聲越來越遠。「你真喜歡那把吉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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