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這咬人的愛 | 上頁 下頁 |
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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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好相反!」我興致勃勃地向她描述了我去面試的經過,心中很是暢快。 子晴雖然望著我,可是卻像尊泥菩薩,有形無神,飯後更是捧著酒杯,白開水般灌下去,這種狀態,分明是有心事! 「汪子晴,其實,朋友的私事,我是無權過問的。可是,我自問自己不僅把你當做好友,更把你當成親人。任何煩惱、困惑,你大可直言不諱!」我知她情緒不對,只能開口逼問了。 「紹宜——」她目光微妙閃動,猶豫片刻,仿佛自靈魂深處呻吟出一聲,「我今天,遇到一個人!」 我的心立即涼了半截,能讓子晴這樣失魂落魄的,只有一個人! 「我看到莫運年了!」她喝下一大杯酒,閉上眼睛。仿佛只有這樣,她才有勇氣說出這個名字。 果然! 「那又怎麼樣?」我屏住氣,憤怒地說,「你們已經離婚了!你自己也說,很多事情都過去了!」 她睜開眼睛,怔怔地望著酒杯,語帶淒涼,「是的,我也以為過去了。可是,當我看到他的刹那,我才明白,雖然隔了大半個地球,八千多公里的距離和無數個日夜,我對他的感情仍舊停留在幾年前,最濃烈的時刻!」 我倒吸口氣,我就知道有些事情,永遠不會淪為過去式。看似平靜的表面下,其實一直暗潮洶湧。 子晴仰起頭,面色灰敗,喉中發出悲鳴,「紹宜,我想我是沒救了!」她的眼神裡透出一種驅之不散的痛苦和不甘。 我緊緊握住她的手,想將自己的力量傳給她。她的神情悽楚,仿佛一隻落單的大雁,被利箭射中,狠狠自天空墜下,生死一線之間,絕望地望著越飛越遠的夥伴。 「子晴!」我太清楚汪子晴與莫運年那一段慘烈的婚姻。若非子晴的父母毅然將她送到英國,此刻世上已沒有汪子晴這個人了。 太炙熱的感情是會燒死人的! 回憶最是殘忍,但比回憶更殘忍的是,你需要面對它。 「紹宜——」子晴的手微微顫動,每個細胞都控制不住地戰慄。 我替她斟滿酒,她就急急搶過酒杯,一仰而盡,企圖用濃烈的酒精抑制住靈魂深處的戰慄。 「跟我說說,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我坐到她身邊,摟住她。眼前卻開始浮現出幾年前他們兩人那場翻天覆地的戀愛。 她合上眼睛,眼淚自眼縫滾落,像已經癒合的傷口,又從內部發炎化膿,不斷滲出淡黃的液體。 她的敘述很慢,聲音很輕,連呼吸都控制得極淺,仿佛一有風吹草動,她的心臟便會砰的一聲炸開。 看得出她在極力抑制自己,可是那些澎湃的情緒卻流瀉得滿屋都是,連我也被席捲進那個清冷的早晨。 我仿佛聞到冬日陰潮的土腥味,一輛蒙滿浮塵的計程車,停在醫院門口,一隻穿著六寸高跟鞋薄絲襪的美腿,斜斜伸出來,然後是另一隻。 接著,窈窈窕窕的汪子晴,裹在單薄的風衣裡,無限風流地站在冬日清冷的空氣裡。 她意氣風發地左右環顧一下,好看清日後她將出沒的地段。 然而,她飽滿愉悅的情緒,只維持了這短短一瞬。 在她眼尾餘光一掃之際,她整個人都僵硬、繃緊、石化,如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塑,每一寸都劍拔弩張,卻又無力施展……仿佛她剛剛瞥見的,是傳說中的蛇發女巫美杜莎。 而她眼中的美杜莎,卻是一個男人。 他穿著深灰色西裝,白襯衫的領子隨意翻出,襯衫的衣袖也恰到好處地露出一小段,另一隻手拎著一隻英倫風的公事包,瀟灑地與同伴邊走邊閒話,步態從容,身姿挺拔,可偏偏眉梢眼角略微流露出一絲漫不經心。仿佛他的心,隨時都在這裡,又仿佛隨時有更美妙的去處。 隔了一條街看過去,莫運年依然同幾年前一樣英俊。不,應該說,幾年後的莫運年,將生活駕馭得更純熟,更得心應手,也更具魅力。 原以為已經將自己武裝到牙齒的汪子晴,在獨自強悍了幾年以後,再一次一敗塗地。 她無助地發現,此刻她已經嚇傻了,她高傲的膝蓋,軟得快支撐不住她的情感。幾年來,潛伏在她體內的,關於他的回憶,在這一刻排山倒海地壓垮了她。 她不敢動,生怕一動,他便會發現她。 可是,她心裡卻有一種欲望,在瞬間長成參天大樹,瘋狂地催促著她,催促著她去擁抱他,去撫摸他,去再次同他糾纏成一體。 她需要調動全部的抑制力才能站定,那一刻,她所有的力氣都流瀉到了腳底,變成根深深紮進了地底,直到他消失在遠處一棟大樓裡,她還站在那裡,一寸也移動不了。 如同他們過往的情感關係重現,他對她渾然不覺,而她,卻早已深陷其中。 她站在醫院門口,猶如站在夢中。 她猶自不敢相信,她本以為今生都不會再見的人,卻在觸手可及之處。只要她一揚聲,一抬手,他便會轉過頭,看著她。 獨立新女性汪子晴在這一刻,仿佛乘坐時光機,又回到了她怯懦脆弱的青年時代。 她看見當年她跪在地上,苦苦央求父母帶她離開,並對每一個愛她的人發誓,永生永世不再見這個男人。 幾年來,無數個清晨,她對自己說,她已獲救贖,她的新生命將不再與他有任何羈絆。 可是此刻,她的每個細胞、每寸肌膚、每次呼吸、每種知覺都在嘲笑她。 她清醒地發現,她的理智控制得住她的身體,可是她的感情,卻早就背叛了她。 他是她生命中無法拆除的一根手術縫合線,任何時間、任何地點,只要輕輕一抽,她所有傷口便會炸開,血淋淋的過往與腐臭的欲望,便全都爆裂出來。 此刻,仿佛有鮮紅的血,順著她捂住胸口的手,嘩啦啦往下流淌。 而我,只能抱緊她,反復說著蒼白的告誡,「子晴,遠離他。不要再讓他控制你的生活!」 「紹宜,今天一整天,你知道我是怎麼過的嗎?」子晴反手握住我的手,她的手指冰涼,可是眼睛卻像燃著火一樣狂熱,「不管我做什麼,吃飯、工作、休息、交談,我腦子裡定格的都是他。他生氣的樣子、微笑的樣子、發怒的樣子、說話的樣子……鋪天蓋地、密密實實將我包圍,我快透不過氣了!」 「子晴——」我拽住她的手,非常害怕看見她又墮入魔道。 「他是個魔鬼!過了這麼多年,他仍舊牢牢鑽在我心裡,鉗制住我。我只看了他一眼,只一眼啊!幾年的堅持,卻抵不過那一眼的悸動。」子晴恐懼地說,「我要遠離他的!離得遠遠的!」 「對,你想想珊珊,你還有珊珊,你千萬不要重蹈覆轍!」我竭力撫平她激動的情緒,自己卻也開始忍不住流淚,「你並不愛他了。他對於你來說,只是一場災難,而你今日所有的反應,並非你還留戀,而只是劫後餘生的後遺症。只要不再去災難現場,再花一些時日,你一定可以痊癒。」 子晴點點頭,雙目又開始重新聚攏焦點,平日精緻的臉龐此刻沒有半分神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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