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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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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四十天了。噁心想吐,胃裡不舒服總想睡覺,而且乳房脹痛不敢碰。我自己用試紙測試的結果呈陽性。」 一位中年女大夫機械地「噢」了一聲,低頭快速地在一個病歷上寫著天書樣的字。然後從抽屜裡拿出一個同樣的早孕試條和一個很小的淺口塑膠杯,說:「去衛生間重新取尿樣,按照指示要求將有箭頭的一方沖下,放入尿液中,五分鐘後給我。」 一樣的試紙一樣的測試結果。女大夫掃了一眼,說:「恭喜你,你真懷孕了,是留是做?」 「做。」提婭似乎不容置疑。 「三十歲正是生育的好時候,怎麼不保?而且第一胎就做掉很傷身體的。」女大夫雖然面無表情但還是流露出了女性的同情。 「我愛人在外地工作,現在經濟條件不允許……」 「準備攢夠了錢再生小孩是吧,想來也是,這年頭養兒女經濟是基礎。但是年齡不能太大了。」女大夫理解地注視著她,提婭忽然為自己的謊言羞紅了臉。 「現在能做嗎?」提婭有些急不可待。 「能,你今天就做嗎?」 「我想現在就做,越快越好。」 「是藥流還是人流?」 「哪個更快一些?」 「相對而言,怎麼說呢,人流快,現在就可以做,估計十幾分鐘吧,就可以完事了,而且出血少。藥流呢需要在家服藥三天,然後再到醫院來複查,如果流不完全就需要再做清宮處理。服藥後的感覺有些像來月經,失血會多一些。」 「哪個更疼?」提婭還是心裡沒底。 「老實講應該說都疼,但是挺一挺也就過去了。」 長痛不如短痛,提婭決定今天一次性解決這個問題。 「好,這樣吧,你先把手術費用交了,加上早孕試劑總計五十五元。對了,你帶衛生紙了沒有?」提婭說沒有。她指指醫院門口的小賣部,說:「一會兒買完後你坐到屏風後面等著。現在還有一個要做,等會兒我叫你。」 這個醫院的婦科診室和許多醫院的診室一樣,外邊是大夫的辦公室,然後一長長的白色屏風又將整個房間格局變成了兩部分。 提婭提著東西轉過去,那邊有兩張病床和幾隻坐椅,有一位中年的女士正在那掛吊瓶。還有一位和她年紀差不多的女孩子正在那兒不知所措地東張西望,看她手中提的那袋裡裝的東西和那緊張神情,提婭知道她和自己一樣。 窗臺一字擺著六個大小不等裝著胎兒標本的玻璃瓶。 從胎盤雛形到兩個月、三個月、四個月、五個月、七個月各個發育階段的嬰兒真體都如浸在其中。 七個月的男嬰有近一尺長,毛髮器官發育極為良好,提婭從他身上看不到發育的任何殘缺。此時他仍然如同睡在母親的子宮裡,安詳地閉著眼睛,蜷著光光的身子。藥液已將他的膚色浸泡成了青白色。提婭感覺膽顫心寒的同時忽然湧起一種悲哀,為這些未曾出世就被傷害了的生命。 她下意識地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 「第一回來吧?」打吊瓶的女士歪著頭問提婭。提婭點頭。 「我第一次打掉的那個孩子就有那四個月的那麼大,呵,什麼都快長全了。」 「那怎麼不留著?」 「留著?離婚了,你留那孩子有什麼用?連爹都沒了,不找罪受嗎?我可沒那麼傻,不過那次以後真的傷身體,現在這婦科病就與這有關,時不時地打吊瓶。」那位女士倒侃侃而談。旁邊那女孩子也在側耳朵細聽著。 兩張類似於美容院的手術臺,但不同的是做這類手術的檯子一頭低一頭高。當有些羞怯的提婭脫光衣服躺上去的時候,她閉了眼:這就是愛的代價。 「腿張開,放鬆,放鬆,再放鬆!越緊張越疼。」主持操作的是剛才那位女大夫,在她旁邊有一位端著器械盤的年輕護士。當開宮器撐開她的下體的時候,聽到那叮叮作響的鐵器的碰撞,提婭感覺自己就像在半路拋錨的那台破車,她不知道經過這次修理以後自己能否再重蹈舊轍,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還能跑多遠。 此時她竟然想起了張小莉。 疼,那種鑽心的針紮樣的疼。提婭想叫,但那痛隨即又消失了,幾秒鐘後,那種痛感再次出現,而且越來越厲害,好像是有什麼樣尖銳的東西在一下一下地剜她的肚子,那種熱辣的痛感正由她的小腹放射到她的全身,她本能地痙攣,但兩隻腳被手術臺上兩條固定用的帶子套住了。提婭使勁兒地咬住了嘴唇。 「呼氣,大口呼!放鬆!再放鬆,不疼了,馬上就好,馬上就好。」女大夫用對所有女人說的話機械的提醒著她,提婭感覺身上有汗流了下來,不是熱的,是疼的,而且是從頭到腳。提婭在心中給自己打氣:挺住!挺住!一會兒就好。堅持!再堅持! ………… 張小莉曾經說自己在一年內做掉了三個孩子,提婭竟然在此時非常佩服張小莉的勇氣。這是男人們想不到的一種痛,那是一種帶著一種針刺樣的彈跳痛的剜肉的感覺。她忽然想起新疆老家那個一生孩子就因疼痛難忍大罵丈夫的女鄰居。也許那也是一種好的止痛辦法,提婭吐著絲絲的冷氣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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