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在疼痛中奔跑 | 上頁 下頁
一〇〇


  我楊芊芊既然已經吃夠了不幸婚姻的苦頭,斷不會隨隨便便將自己交代。我欣賞的男人,要像父親一樣儒雅、寬容、有才華,容顏氣質不俗。要能欣賞我,懂得我,憐惜我,而且,必須對我癡情專一,忠心耿耿。他既能像馬群裡的兒馬子那樣驍勇強悍,富有家庭責任感,敢於同最兇惡的草原狼搏鬥,拼死捍衛妻兒老小,又能像童話裡的王子一般俠骨柔腸,善解人意,與公主琴瑟和諧,舉案齊眉。

  如此描述自己心目中的真命天子,無異于癡人說夢。況且自己並非青春二八的天真少女。一個年近三十的女人,離過婚,帶著一個孩子,孩子曾經還被誤診為「腦癱」。這在婚姻的「市場」裡,已經約等於「殘次品」了。固然還有些美貌、才華和名氣,可對於一個「人到中年」的女人,這並沒有什麼實際的意義。

  年輕的時候,不需要財富,不需要地位,美貌、才華便是一個女人最大的資本,足以光芒四射,笑傲江湖。可到了這個年紀,美貌與才華都有些苟延殘喘,至於名氣,更是皇帝的新衣。曾有人恭維說「鳳凰城認識你的人比認識市長的都多」,我淡然一笑。有什麼用?說惡俗一點兒,如果認識我的每一個人都給我一塊錢,大約還能發一筆小財,而這虛名無非是徒自增加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和負擔。所以,對於這個年紀的女人,自身的魅力不足,便需要一些外在的光環來為自己加分,比如說一官半職,比如說家財萬貫,那麼,縱然不能贏得欣賞和愛慕,至少可以得些敬畏和尊重。一個身著世界名品,坐在大班台後對下級頤指氣使威風八面的女人固然有些神氣活現討人厭,但絕不敢有人同情和輕視她。若一個中年女人還穿著二三十塊一件的襯衫,被小自己10歲的上司喝來斥去,那情形是可憐又可悲的。

  所以,裴裴一躍成為電臺的「廣告大戶」,自有楚越之流她的忠實崇拜者乖乖地把廣告費送上門來,20%的提成讓裴裴的收入相當可觀。她已經準備著手競爭廣告部主任的職位,躋身于「中層幹部」的行列。美瑜也自己開了一家化妝品代理公司,大小是個「老總」,都算是走上了「正途」,只有我楊芊芊,無官又無錢,瞎七雜八不著調。

  我想的是,盡力把丫丫培養好,在自己的能力許可範圍內,給她存一些錢,等她18歲時送她到國外去讀書,此生可休矣。實在寂寞,到時找個老伴共度「夕陽紅」罷了。至於現在,姑且不論別人可否看得上自己,就把自己所有看到過的、聽說過的、城內城外的男人統統加到一塊兒,也選不出一個符合自己要求和條件的,所以,嫁人的可能性低之又低,無異於買彩票中大獎。而我,從來沒有「偏財運」,連末等獎都從未中過一次。

  就這樣,帶著孩子過吧。殘缺也是一種美,不是嗎?

  當我這樣向我現在的先生講述我當時的現狀,他微笑著看著我,意味深長地說,你這個女人,骨子裡是如此的驕傲和自負。在鳳凰城,你不是不可以擁有,財富、婚姻、地位……只要你想要,一切唾手可得,你只是,不屑。

  我訕訕地笑,為心事被說中的驚訝和尷尬。

  是的,不是不能得到,而是,不想要。

  正如米蘭·昆德拉所說,生活在別處。

  鳳凰城,生我養我的故鄉,給予我鮮花、掌聲和榮譽的地方。我走在熟悉的大街上,看著一張張熟悉又陌生的臉,我在想,我手中的這一切,婚姻、單位、包括這座城市,除了親人和朋友,都不是我想要的。青翠的鳳凰山,碧綠的湘江水,只有當我離開這座城市,我才會真正愛它,想念它,而現在,這一切只讓我感覺膩煩,感覺厭倦。

  這些年,雖然在桑蠻橫的阻攔和鎮壓下,我沒有隨心所欲的自由,可「走」,一直是生命中唯一的最重要的主題。並且,由於不能成行,愈發地成為心中的一個隱痛,在每一個午夜夢回時,直逼內心。究竟是因為想外出發展而想離開桑,還是因為想擺脫桑的束縛而想遠走高飛,已經難分因果。二者互為關聯,密不可分。

  在夢裡,我一直在奔跑,翻越重重大山,跑向一個光明燦爛的未來。我的長髮飛揚,我的雙腿矯健而有力,我不知疲倦地往前跑著,像一個生機勃勃,清新鮮活的精靈……

  我是如此的執著于「未來」,執著於「外面的世界」,以至於忽略了「現在」,忽略了自己尚還身處其中的世界。我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準備,似乎都是為了「走」,這使我在現世裡,成了一個不合時宜的傻瓜。我沒有為謀求一官半職而左右逢源,上下奔走,沒有嫁一個位高權重,或是多金的男人,尋求一個強大的庇護或一張穩定的長期飯票,亦沒有像裴裴、美瑜那樣,創下一份事業,當一個受人仰視的「女強人」。對於我,一切都是可以努力爭取的,但我偏偏什麼都沒有。這使得有的朋友納悶地問我:「楊芊芊,真的不明白你到底想要的是什麼?在大家都忙於務實,忙於掙錢,忙於給自己的將來打下一個堅實基礎的今天,不明白你為何還要堅持著你那些自以為很有意義,別人卻感覺毫無價值的東西?」

  我無法回答。我不能說「家雀安知鴻鵠之志」。在自己還沒有真正起飛之前,無法讓人相信鷹雖然有時候比母雞還飛得低,但母雞永遠飛不了鷹那麼高。

  我不知年近三十,離過婚,帶了一個孩子,又身處貴州這偏遠地區的自己何來的這份自信?但是,骨子裡秉承的父輩那種為了理想可以赴湯蹈火,奉獻一切的血液仍在流淌。我無法選擇苟且,選擇妥協。我無法在這座小城看似榮華富貴,實則庸庸碌碌地虛度一生。雖然我不知自己的堅持是否會有結果,有意義,但我一直在努力,在爭取,在「時刻準備著」。我堅信哪怕自己真正一無所有了,也還有自己,只要我胸中依然湧動不滅的真誠和激情,哪怕一顆火星碰撞,也能迸發出耀眼的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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