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在疼痛中奔跑 | 上頁 下頁
五七


  「好了,芊芊,你是產婦,不能說太多的話,會有後遺症的。」美瑜試圖打斷她。可芊芊仿佛上了發條的機器,怎麼也停不下來。我這才發現她真的陷入了某種神經質的亢奮。

  「芊芊,要不我們先走,你睡一下。」我實在不知該怎麼辦好,只得如此提議。

  「別走!」芊芊一聲大叫,把我和美瑜嚇得險些一個趔趄。「別走,裴裴,別走,美瑜。」芊芊乞憐地說,伸出了胳膊,仿佛要阻攔著我們。「別走,看不到孩子,再聽不到孩子的消息,我,我會發瘋!」

  我鼻子酸了,只得拽著美瑜重新坐下。繼續聽芊芊用她喑啞的嗓音絮絮叨叨。

  突然,我看見桑一臉凝重地出現在門口,沖我招了招手。

  我走出屋去,看見所有的親屬都來了。醫生一臉凝重地說:「對不起,孩子……可能熬不過今晚了。我們做醫生的實在已經無能為力,查不出病因。你們想看的人就去看孩子一眼,畢竟,她也在這世上存在過。」

  我恍如被重錘一擊,頓覺雙腿發軟,頭昏目眩。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芊芊的母親用手捂著嘴,劇烈地抽泣起來。桑的眼淚也大滴流了下來。

  我見到了芊芊的孩子。她靜靜地躺在恒溫箱裡,小小的身子赤裸著,只圍了一塊紙尿布。她臉上罩著一個氧氣面罩,頭上紮著輸液針頭,看起來煞是淒慘可憐。最可怕的是,她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每吸一口氣,胸口都會塌陷進去一大塊,讓看的人也替她憋屈得喘不過氣來。

  醫生悲憫地說:「真的沒有辦法了。你們看她輸著氧還呼吸困難成這樣。能不能挺過今晚只能靠她自己了……」

  啊!太殘酷了!她才生下來一天多,就要靠自己去和死神搶生命。所有的人,包括醫生竟都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看著這弱小無助的生命一個人在生死線上苦苦掙扎。

  可憐的孩子,到現在為止,她還沒有睜開眼看過這個世界,沒有享受過母親的懷抱和乳汁,甚至還沒有啼哭過一聲,難道就要這樣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那她為何要在母體裡生長9個月?為何要以一個完整獨立的生命形態到這世上走一遭?

  「讓芊芊來看孩子最後一眼吧。」芊芊的母親泣不成聲地說。

  「不能告訴芊芊。」桑啞聲說道,「既然孩子要走,何苦增加那麼多的傷心?」

  「不,我覺得芊芊有權利最後看一眼她的孩子。她懷了孩子那麼久,又經歷手術的傷痛與折磨,憑什麼剝奪她看孩子的權利?雖然我不是母親,但我是女人,我能夠理解一個做母親的心情,讓她連孩子都沒看到一眼就失去了她,這太殘忍了。」我激動地說。

  「讓她看到孩子,又眼睜睜地失去她才是真的殘忍!從你看到孩子的第一眼,你就不可以不愛她,不可以不關心她,不可以不牽掛她。你只要讓芊芊看她一眼,這一輩子芊芊都不可能忘記她,不可能不想她,不可能不惦記她。你讓芊芊如何面對她以後的人生路?」

  我怔住了。天哪!怎麼會這樣?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無論如何都是痛,撕心裂肺肝腸寸斷的痛!

  我不敢再想下去,倉促地轉過身逃離了急救室。跑到樓梯口才想起包還在芊芊那裡。美瑜也在等著我。

  芊芊,我如何面對芊芊?

  我倉皇地跑進芊芊的病房,美瑜渾然不覺地說:「裴裴,我們再陪芊芊坐一會兒,你再送我回家好嗎?」

  「對……對不起,我要先走了,你叫你媽媽來接你吧。」

  「哎,你怎麼了?不是說好了你送我嗎?」美瑜莫名其妙,而我已無暇給她解釋什麼,一把將包挎在肩上,逃一般沖了出去,一股熱浪沖進眼簾。再在病房多停留一分鐘,我就要崩潰了。
  
  §20.芊芊

  裴裴慌張地進來,提了包便奪門而去,我看見她臉上的神情,似乎馬上就要哭了出來。美瑜一頭霧水,有些生氣地說:「這個裴裴,怎麼這樣莫名其妙,說走就走了。」

  我也不明所以,但,極度的虛弱和倦憊讓我已無暇去揣摩她的心思。美瑜的母親將她接走了,病房裡突然一片空寂。我茫然地瞪著天花板,一時不知所措。我怕這死一樣的清靜,因為,我不願腦子裡有空閒,不敢去想……

  桑進來了。他端了一碗甜酒雞蛋要我吃,我搖搖頭。他澀然地說:「你從手術臺出來到現在什麼東西也沒吃,這樣身體會垮掉的。你在坐月子。看看你自己,都瘦成什麼樣了!」

  桑舉起了我未輸液的那只胳膊,果然是瘦骨伶徇。而我的身子雖然躺在床上,也能感覺到輕飄飄的。可我,真的沒有任何胃口。

  「孩子……怎麼樣了?」

  「為了孩子,你就應該多吃東西,把自己養好。這樣你才會有精力照顧孩子,有奶水喂孩子。」

  我悚然一驚,真的,我怎麼可以這樣自私?這樣任性?我是母親,我沒有資格躺在這裡自傷自憐。我的孩子已經生出來一天多了,可「初乳」還沒有任何要來的跡象。我可憐的孩子,雖然不在我的身邊,可也正嗷嗷待哺啊。

  我感激桑對我的提醒,惶急地問:「對,對不起,孩子,她這兩天吃的什麼?」

  「別的產婦奶水多的,喂她一點兒。」

  我心一痛,我的孩子,怎麼可以生下來就吃別人的奶?不行,我必須親自哺育她,我真是太不稱職了。

  我想坐起身來,可傷口一用勁兒,那撕心裂肺的痛楚差點兒讓我暈厥過去。母親進來了,見狀趕快讓我躺著不動,並端起碗準備喂我。

  「我來吧。」桑一把將碗接了過去,母親要爭,他卻一臉的堅決。

  東西吃完後,桑又將墊在我身下的沾滿穢物的布墊子拿開,細心地打來熱水替我清洗,再換上乾淨的衛生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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