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在疼痛中奔跑 | 上頁 下頁 |
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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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啞然。冬夜的風,如此淒清,我走在大街上,感覺徹骨地寒冷。好像有什麼錯了,全都錯了,可我卻說不出理由。桑的言辭有何不對嗎?似乎沒有。他的說法正符合媒體上宣傳的大公無私的「優秀共產黨員」形象,我能指責他什麼? 當然,當時台長一手遮天,在選擇主持人的事情上,桑其實是做不了主的。但他的態度,還是讓我感覺遙遠而陌生。 節目開播了,主持人不是我。我坐在電視機前,看著螢幕上的主持人談笑風生,不由心如刀絞。那本該是屬於我的位置。 如此可笑的悖論,我因為桑對我的提攜和關照而走近了他,以為愛上他就是愛上了「電視」。沒想到,正是因為與他的走近,我失去了所有的機會。如果說我與他的走近包含了不良功利的目的和動機,我就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節目沒得做了。我這個所謂的「節目主持人」也就毫無意義。桑諄諄教誨我,其實我並不適合做一個主持人。我胖,不適宜上鏡,我嗓音嘶啞,不能入話筒,我的普通話不標準,帶有濃重的家鄉口音……我氣憤地與之辯駁:「我不胖,我一米六五,才90多斤,你自己說過,在所有考取的節目主持人中,我的形象是最好的!我的嗓音也並不嘶啞,在學校裡,音樂老師都說我是『金嗓子』。普通話不標準,我可以學,我可以學會把每一個字發得字正腔圓!」 在以後的歲月裡,我一直這樣與桑爭吵。我說自己條件優越,他說我朽木不可雕,我一一列舉自己的優點,他反駁說我容顏平庸,一無是處……乃至到了我已經成為鳳凰城最紅的主持人,我通過當時北京廣播學院播音系面試,被四川省台、被央視錄取,我們仍堅持各自的觀點,誰也不能說服誰。 他對我說:「其實你並不適合做抛頭露面的『大眾情人』工作,你就適合找一份坐辦公室的工作,每天面對電腦和牆壁。」 母親眼看著我主持人做不了了,相信了桑關於我「不適合做主持人」的說法。她勸告我不要太「好高騖遠」,我這麼一個平凡的高中生,要面對現實,腳踏實地,老老實實找一份「正式的工作」才是正經事。 於是,我參加了全市統一的招工考試。 放榜後,我被錄取了。當時有很多的單位可供選擇。按照中國的國情,此時我們應該托熟人,找關係,分配到一個好單位,一勞永逸。 可是,我清高又迂腐的知識份子母親不懂得這一套。她天真地幻想,因為我的考試成績名列前茅,我又有很多的特長,我就應該被「慧眼識珠」,分配到一個很好的單位。 我們母女穩坐家中,靜等餡餅從天上掉下來。 分配方案下來,我被分配到公共汽車公司。這是當時的單位裡最差的一個。我和母親傻眼了。 我不去!我不可以想像自己將在公共汽車上蹉跎一生。母親說:「好歹是個正式工作呀。有了正式工作,單位就會管你一輩子。」母親這一代的人,總是虔誠地迷信著「單位」,總相信進了單位就進了「保險箱」,一輩子就有「依靠」了。她沒有想到,數年後,許多大型國營單位紛紛土崩瓦解,數萬工人集體下崗失業。 皮之不存,毛之焉附? 這世上,除了自己努力奮鬥,沒有什麼是可以永遠依附的。 我去了公共汽車公司。 看到雜亂無章的大操場,四處是泥濘油污的破舊的辦公室,我的心境荒涼得如同這初冬的天氣,淫雨霏霏,陰霾密佈。 填寫報到表時,我在「特長」一欄裡賭氣似的填上寫作獲過什麼獎,唱歌獲過什麼獎, 朗誦、演講獲過什麼獎以及在哪些刊物上發表過哪些文章……林林總總一大堆,長得連表格都填不下了。 辦公室的工作人員看過表格,吃驚地抬起頭來,大惑不解地問道:「這麼有才華的人,到我們這兒來幹嗎?」 我一聽,委屈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分配工種時,並沒有因為我有眾多特長而優待我,我仍被分配做一個售票員。周圍幾位大媽安慰我說:「沒關係,像你個子這麼高,今後肯定可以升為司機的。」 升為司機?這就是我有可能爭取到的最佳前程?我難以想像,一個一向被視為有藝術天賦的少女,成天「轟隆轟隆」地開著大汽車,在鳳凰城那單調的幾條大馬路上機械地來來回回,無謂地輾轉一生。事實上我眼睛不好,升為司機也不過是一種奢望。 心不甘,情不願,卻無可奈何。我拿起售票夾,開始了我的售票生涯。我堅決拒穿公司發的售票的小圍裙和袖套。我無法接受自己紮上圍裙時那庸俗的「小工人」形象。這是我唯一可以選擇的堅持與拒絕。 我跳上了公共汽車。 我發現自己並不出眾。 在擁擠而喧囂的人群裡,並沒有人注意到我是一個美貌而富於才情的少女。人們的臉疲憊而麻木,眼睛盯著我手裡的票夾,從來沒有人在我的臉上停留過一秒。我發現,我有「遇強不弱,遇弱不強」的特性。我後來去到四川台考節目主持人,主考官告訴我,在報考的一千多人中,我的形象是最好的。乃至後來到了以「美女如雲」著稱的原北京廣播學院和中央電視臺,我的形象仍然是靚麗的、出眾的。可是,在公共汽車上,我只是一個平淡無奇的小售票員,毫無光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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