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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電視臺,對於20世紀90年代初的女高中畢業生來說是一個充滿誘惑的神秘所在,是令人憧憬和嚮往的「夢工廠」。當時,鳳凰城地區電視臺一周不過僅一檔10分鐘的新聞,一個女播音員身兼播音、採訪、晚會主持等數項重任,雖然圖像效果並不理想,亦成為鳳凰城當之無愧的「大明星」。我曾經為一睹她的「真容」,不惜傻乎乎地跟隨她走了兩條街。儘管她總是留給我一個清高的背影,亦讓我心折滿足不已。用21世紀初流行的一個詞彙,我大約也可以算作是她的「粉絲」,不過,說是她的「粉絲」,不如說是「播音員」這個行當的「粉絲」更為確切一些。父母均是嚴肅板正之人,不知為何,我卻總是熱衷於演藝事業,總是喜歡蹦蹦跳跳、抛頭露面。

  彼時整個中國的電視事業正處於轉型發展的新時期,電視臺一本正經,不苟言笑的「馬列主義」面孔漸漸鬆弛和緩下來。地區台順應歷史潮流,不再滿足于一周做一次10分鐘的新聞,擬開辦多檔自辦節目,因此需要招收「節目主持人」。

  在當時,「節目主持人」還是一個全新的概念。雖然倪萍、楊瀾等主持人已開始活躍於電視螢屏,但在我的理解中,不過認為是「播音員」的另一種表現形式,一本正經改為滿面笑容,正襟危坐改為又蹦又跳,僅此而已。雖然連「節目主持人」的概念尚不明晰,我卻決意前去報考,一來對自己的容貌頗為沾沾自喜,二來我經常在校廣播站播音,似乎也算有些「專業經驗」。

  報名時,我第一次見到了桑,電視臺文藝部主任。

  他皮膚黝黑,一頭長髮桀驁地披在肩上,高大健碩的身軀鶴立雞群,顯得冷酷而倨傲,令人想起齊秦的歌裡那匹「北方的狼」。我第一反應是,真像個海盜。繼而敬畏地想,電視臺的人到底與眾不同,醜也醜得如此有個性!

  他看了我一眼,說:「你看起來很眼熟啊,好像在哪裡見過?」

  我茫然地搖頭。我一個小高中生,他在哪裡見過我?

  他一笑,不再深究,誇讚道:「你的條件不錯啊,形象好,普通話也不錯,很有希望啊,好好準備。」

  我的心驚喜得「怦怦」亂跳。一個高中生的見識畢竟短淺,得到電視臺「專業人士」的首肯,令我對自己信心大增。

  不知是否由於桑的特殊關照,我竟然過五關斬六將,一路綠燈,最後,電視臺在門口張貼了大紅榜,我的名字竟赫然位居榜首。

  我站在大紅榜下,心醉地看著「楊芊芊」3個字,宛如虔誠的信徒,終於到達了心中的麥加。我突然「醒悟」到,當一名主持人于我而言再合適不過,作家也好,歌星也罷,所有想法通通拋諸腦後。當一個優秀的電視節目主持人,就此成為我唯一的方向和目標。

  我們這批節目主持人是業餘的,有節目做就拿一份稿費,沒節目做就自己該幹嗎幹嗎,跟沒考上一樣,所以,「機會」非常重要。桑把第一個做節目的機會給了我——主持一檔演唱會。

  在學校,我一直以「會打扮」著稱,可是,真要登上大舞臺,我這個剛脫離學校的小丫頭卻顯得那麼土,那麼寒酸。我沒有像樣的衣服,沒有化妝品,就借了一個同學姐姐的裙子。是那種暗暗的灰,大擺長裙,非常老氣,而且又長又大。彼時,我剪短的頭髮還沒有長好,而且沒有經過精心打理,仍是七零八落的。我不會化那種濃豔的舞臺妝,把臉塗成大面積的紅,看上去非常滑稽。在那群光鮮時髦的歌手裡,像一顆毫不起眼的小土豆。而且,由於新近喪父,我的心情是壓抑而沉悶的,無法融入到歡樂的氣氛中。我悄悄地獨坐一隅,感覺自己是灰巴巴的,惶恐而自卑。

  演藝圈,向來有浮華的作風,演員們會互相攀比,會歧視和打擊「新人」。對於我這個新招進台,什麼都不懂的主持人,她們是不屑一顧的。

  由於桑是電視臺文藝部主任,又是這次演唱會的總導演,所有演員都想巴結著他,鶯鶯燕燕地簇擁著他。有一個女孩,也是和我一起招進來的主持人,因為是桑的老相識,在人前故意顯擺她與桑不同尋常的關係,比如說阻止桑喝酒什麼的,仿佛這也是一種特權。總之,所有女孩都以得到桑的賞識為榮。

  在我看來,這些女孩每一個都比我成熟,比我靈巧,比我時髦。但是,桑卻對我格外青睞。吃每頓飯,他總是和我坐在一桌,言語中總是護著我。有一次在後臺化妝,我不小心碰到一個演員的眼影,她對我大發雷霆,厲聲呵斥,我誠惶誠恐,不知所措。這時桑沖過來,毫不留情地把那個演員大罵一通,並讓她給我道歉。這次「英雄救美」,令大家對我刮目相看,再不敢欺負我。而我,用一個詞來形容最合適——受寵若驚。

  演唱會結束後,我們幾個女孩受到桑的邀請,到他家玩。

  桑的家,就在裴裴家的鄰院裡。一套破敗的平房,腐朽的門楣,松垮的門鎖形同虛設,輕輕用肩就可撞開,顯然連小偷都懶得光顧。屋裡淩亂地擺放著破舊的傢俱,都像剛從馬王堆裡拔拉出來的,漆面斑駁,缺胳膊少腿。桑的父母在他少年時離異,各自搬到新居,把舊房子舊傢俱連同他們已然腐爛的愛情一起扔給了他們的兒子。

  看著如劫後的戰場般淒涼的「家」,我感覺桑像落魄的貴族,苦難而隱忍,沒有溫暖沒

  有愛,沒有親人的關懷。我想像著他一個人生活的種種孤單寂寞苦楚,傷感得幾乎淚盈於睫。然而,桑似乎毫不在意,也許他並沒有我這種酸溜溜的文學情懷。

  通過攀談,桑終於想起他在去年的「中學生文學大賽」上見過我,原來當時就是他在攝像。可我當時只注意到了漂亮風光的女播音員,對於攝像機後面那個人,確實沒有看清模樣。不過,無論如何,也算是頗有些淵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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