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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他的話極大地刺激到她,心凜凜地起了一陣痙攣。夠了!什麼都不用多說了。她明白了!真是可恥啊,她竟然誤會至此,巴巴地以為他死裡逃生地回來會跟她重敘舊情,可笑的是,他們從未有過什麼「情」!原以為是他誤會了她,誤會她和攀疏桐真是戀愛關係,結果反倒是她誤會了他,他只是把她當妹妹,他都親口這麼說了,從頭到尾是她恬不知恥,不要臉地想跟他敘舊情!這簡直就是當眾摑了她一巴掌,讓她從天上跌到地上,又從地上直接跌進萬丈深淵……

  而讓朝夕萬沒料到的是,數天后,連波再次來到醫院時身邊竟然多了個女孩,他跟大家大方地介紹:「這是我女朋友方小艾。」那是個很清秀的女孩,笑容恬美,也顯得很有教養,見著誰都落落大方地打招呼,跟朝夕打招呼時,竟然讚歎不已:「好漂亮啊,連波,沒想到你有個這麼漂亮的妹妹!」

  朝夕當時木愣愣在看著方小艾,又看看連波,心跳驟然停止,嘴唇顫抖,死人一樣僵硬的臉上霎時白得沒有一點血色。

  連波卻避開她錐子一樣的目光,神色自若跟方小艾說:「我妹妹從小就漂亮。」方小艾當時好像還應了句什麼,朝夕沒有聽到,她什麼都聽不到了,也看不清了,一句話也沒說轉身就走出病房,經過連波身邊時,她還是什麼都沒說,只漠然地瞥了他一眼,那目光森冷得讓連波不由自主打了個寒噤。橘園瀠心陌默

  沒有人知道那一刻朝夕在想什麼,因為想什麼都已經不重要了,她已經無愛也無恨了,當自己死了,徹徹底底地死了。

  那天是她一個人走路回大院的,下著小雨,回到家的時候渾身已經濕透,連頭髮上都滴著水,很多年後珍姨回憶那一幕,仍是唏噓不已,那個小小的人兒,像是失去了靈魂的木偶,眼睛是死的,眼神是散的,米色的碎花連衣裙濕巴巴地貼著她纖瘦的身子,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淚水,她的臉上一直在流淌著什麼,仿佛是從心底滲出來的,怎麼也拭不去,嘴唇抖得厲害,身子也在抖,好像生命的熱潮已經散盡,她成了具冰冷的屍體,就等著下一秒躺進棺材,永遠閉目。

  珍姨被她的樣子嚇到,都忘了問她發生了什麼事,只顧著跑到浴室去給她拿幹毛巾,而朝夕卻站在客廳裡,死了的眼珠陡然又活了,因為她看到了角落裡擺著的那架鋼琴……那是他為了她買的琴,她曾經當他是今生唯一高山流水的知音,可是現在什麼都沒了,什麼都完了,這輩子最後一縷光亮已經沉入地平線,她的太陽下山了!待珍姨拿了幹毛巾出來,朝夕已不見人影,她還以為朝夕上樓去了,就先進了廚房,結果不到兩分鐘,外面客廳傳來驚天動地的「嘣嘣」聲,把整棟屋子都要震垮,珍姨驚慌失措地跑出去一看,嚇壞了,只見朝夕不知道從哪摸出一把斧頭,使出渾身的勁在劈那架鋼琴,光亮的漆面頓時面目全非,琴鍵也被劈得四散橫飛。珍姨攔不住她,也根本沒辦法靠近,整整半個小時,朝夕將那架鋼琴劈得四分五裂,連門外的崗哨都驚動了,卻無可奈何,因為那個時候的朝夕已經瘋了,披頭散髮,歇斯底里,跟她媽當年發瘋時的樣子如出一轍。珍姨不得不給連波打電話,連波聽明情況,沉默片刻,淡淡地說了句「讓她劈吧」就掛了電話。

  沒有人知道那一刻連波在想什麼,因為想什麼已經不重要了,他也當自己死了,徹徹底底地死了。

  人生的很多事就是這樣,自己認為是對的,就肯定是對的,以為自己怎麼樣都是為了對方好,也不管這麼做是不是被對方接受,是不是對對方的傷害。特別是當我們年輕的時候,更是堅定不移地以為自己走著的是一條真理之路,真理是不會有錯的,錯了,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馬克思都不是完人呢,而受傷害的一方呢,有沒有想過對方為什麼會這麼做?這麼做的原因是什麼?不會去想,也不願意去想,這完全是一種本能的反應,就像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突然挨了一刀,驟然的疼痛根本沒法讓你去想刺你的人動機是什麼。

  朝夕那年不過十八歲,還沒正式邁入大學的門檻,以她的年紀和閱歷是不可能想得這麼深遠的,就像樊疏桐說過的,她還沒有長大,對人性還沒有足夠的認識,她還需要繼續成長,而成長是要付出代價的,很顯然,連波就是她付出的代價的之一。

  朝夕並不知道,連波在做出那樣的決定之時比她挨一千刀一萬刀還痛苦,那是一種毀滅性的災難,而他又不得不面對這場災難,因為哥哥還在病床上躺著,朝夕馬上就要都大學要展開新的生活,他不能毀了她,父親遭此打擊也垮了,整日把自己關在房子裡不出來,全家就他一個人還站著,還能站著,他沒法只想到自己,他的天性和他所受的教育不允許在這種狀況下想到自己,雖然他一直是個感性的人,活在理想的世界裡,但前途未蔔的兒女情長對於親情和責任,他必須放棄前者,哪怕朝夕恨他,他也沒有辦法,因為這是他必須要做出的選擇。

  對於朝夕和樊疏桐是否真是戀愛關係這件事,他沒有直接問過樊疏桐,不是不想問,而是問不出口,當時樊疏桐剛做完開顱手術,渾身傷痕累累,頭上纏滿了紗布,他心都碎了,如何還能給哥哥的傷口上撒鹽?可是樊疏桐心裡明鏡似的,剛開始不能手滑,每次看到連波就笑,是那匯總很欣慰的笑,因為連波還活著,只要他或者比什麼都好。後來終於能說話了,身體也慢慢恢復,死是死不了的,樊疏桐覺得時間已到,兄弟倆終於進行了一次推心置腹的長談。

  「你很想知道我跟朝夕的事吧?」樊疏桐那天笑著問連波。

  連波沒吭聲,沒吭聲就是默認了。

  樊疏桐歎口氣:「早該告訴你的,否則也不會弄成現在這樣,悔都悔不過來了,對不起,秀才。」他目光哀涼地看著連波,心裡其實也掙扎得厲害,他深知連波的善良,也知道連波一直喜歡朝夕,從小就喜歡,當然朝夕也喜歡連波,可是他怎麼辦?他的腦子都開了顱,鬼門關裡走了一遭,也只有經歷了這樣的生死掙扎,他才看清在這世上什麼對他最重要,那是他在最絕望的時候流露出來的最深切的渴望啊,能不能得到是另一回事,爭不爭取就是他自己的問題了。

  「她在撒謊,我根本就沒有跟她戀愛。」樊疏桐以這件事作為談話的開頭,著實讓連波頗感意外,「我們這種樣子算什麼談戀愛,針鋒相對,水火不相容……可是我喜歡她,非常非常地喜歡,我瞞過了你,瞞過了所有的人,卻瞞不了自己,在兩年前我得到她的時候,我其實就已經陷入對她的迷戀,只是我一直不肯承認,這兩年來我掙扎得很痛苦,不知道怎麼面對你們……」

  「得……得到她?」連波不傻,捉住了最關鍵的三個字。

  「是的,當時她還只有十六歲,她就把自己……給了我……」樊疏桐壓根就不想隱瞞,他深知這世上沒有永遠的秘密,連波是晚會知道這件事,與其那樣還不如他自己來說,「我一直很後悔,怎麼對自己的妹妹做那樣禽獸不如的事情,可是……你知道的,男人有時候難免會失控,但那不是我的本意,兩年前我去看她原來是想去贖罪的,當時我就想只要她肯原諒我,就是拿刀割我的肉我也認了……」

  連波問他:「為什麼從來沒有聽你講過這件事?」

  樊疏桐顯出很無助的樣子,「我能講嗎?我怎麼講?但我心裡為這事一直不好過倒是真的……連波,我沒法跟你詳細說我是怎麼對她動情的,男女之間的關係……是很微妙的,特別是有了那……那種關係,身心會很大的蛻變,我發現自己已經放不下她,說來你可能不信,我……我這兩年都沒有碰過別的女人,因為總是會想到朝夕,每一次想到她就不行了,我做了兩年的太監,你信嗎?」

  連波信嗎?

  樊疏桐知道,他會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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