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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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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火車這時候已經緩緩啟動了。樊疏桐看著那張淒厲的小臉和那雙無助的小手,全身發抖,有那麼一會兒,他想沖上車將她抱回來。 但是他站著沒動,全身虛弱得連動下小指頭的力氣都沒有,他從來沒有見她那樣哭過,那哭聲很多年後都縈繞在他夢中揮之不去。他承認他這麼做只是一時衝動,甚至只是他一時興起冒出的念頭,他想幫鄧鈞,想給陸蓁一個教訓,想趕她們母女出門,他想得到父親的關注,想擁有正常家庭的幸福。然而,人生的規則殘酷無奈,一念之差的代價往往是萬劫不復。那時候的樊疏桐還不能理解什麼是萬劫不復,他不會想到,年少輕狂犯下的錯也許會讓他用一生來懺悔,等他意識到的時候,他已經在深淵了。 而對於文朝夕而言,她原本如童話般美好純真的世界就是在她十二歲那年被徹底顛覆的,她才十二歲,就過早地看到了人性的險惡。她是那麼信任他,那麼依賴他,她從來不掩飾對他的喜愛,即便是在火車站即將被他丟給那個陌生人時,她仍是喜歡他的,他對她的一點點的好,都會被她無限地擴大,擴大,然後她就只能看到他的好。她並沒有做錯什麼,她真的沒有做錯什麼,如果她確實做錯了,他可以教訓她,可以罵她,可以不理她,可是,他什麼要丟掉她?! 人都是有信念的,即便是小孩子,也有自己執信的東西,何況她已經十二歲了,對現實世界已經有了模糊的是非觀,他那麼殘忍地丟下她,撇開她,他在掰她的手指的時候完全沒有顧及她的疼痛,甚至是她的死活。她在他眼裡看到了可怕的隔閡,就是那麼一刹那,她忽然明白他並不喜歡她,從來就沒喜歡過她,他給她買米糕、買風車只是把那當做誘餌,他想要她順從他,就給她施捨那麼一點點的好。而她真是傻,就是那麼一點點的「好」,她就完全信任了他,把他當做世上最好最好的人,可他偏偏丟掉了她,毀滅了她對這整個世界的希冀,所有美好的、善良的,一切的一切在她眼裡都變得支離破碎。從此,她對這個世界對人性充滿懷疑。 她哭,拼命地哭,除了哭,她不知道怎麼表達自己的絕望和恐懼,看著他的身影在月臺上變成一個小黑點,直至最後消失不見,她哭得肝腸寸斷,整個人都抽搐在一起。她的哭聲和鄧鈞慌亂的表情引起了列車員的注意,列車長親自過來問話,鄧鈞結結巴巴,前言不搭後語。 最要命的是,當列車長指著鄧鈞問朝夕「你認不認識他」時,朝夕哭著拼命擺頭。她沒有撒謊,她確實不認識他。儘管這個人看上去面目和善,似乎並沒有惡意,也拼命想對她好,買了一堆的東西哄她,可她真的不認識他!這一切來得太突然,她沒法理解她跟這個男人的血緣關係,更沒有想到,這是她和親生父親僅有的一次交集,太短了,四個小時都不到,以至於成年後無論她怎樣回憶,搜腸刮肚地去回憶,都無法回憶起他的樣子,一點點都回憶不起來了。 可憐的鄧鈞被乘警中途押下車的時候,他還以為他可以申辯,他只是想帶走女兒,她是他的女兒,他沒有要拐騙她。直到下了車,月臺上湧過來黑壓壓的一群警衛的時候,鄧鈞才意識到他可能犯了個愚蠢的錯誤,這個孩子的身份是首長的女兒,而不是他的,首長的女兒豈是說帶走就能帶走的?他傻了,整個的傻了,他沒有通過正常途徑就想跟女兒相認簡直是異想天開,他真是太傻了! 不過鄧鈞被抓到的時候,並沒有反抗,只是惶恐地跟警衛說:「我是她爹,我是她親爹……」反反復複,他只有這一句話。 朝夕安然無恙地被帶回了大院,可是整個人都變了,不哭也不鬧,安靜得駭人。原本那麼活潑的一個孩子,現在陡然成了啞巴,很長很長一段時間,她沒有說過一句話。而且她看任何人都是充滿懷疑的眼光,尤其是在面對樊疏桐的時候,她會直直地盯著他,她不問他為什麼丟掉她,也不問他怎麼還有臉面對她,她什麼都不問,就那麼盯著他看,原本清澈明亮的眼眸變得深不見底,目光冷冽如冰淩,直刺到他的心底。樊疏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朝夕的目光。 很多年後,都怕。 …… 樊疏桐一連數天都覺得精神不濟,雖然大部時間都耗在公司,可是完全不在狀態。老雕派的一個代理經理已經走了,留下了很多檔和單據要他簽,一年多不在,公司的帳目一塌糊塗,財務總監和業務經理以及一些中層骨幹都難逃他的責駡,每次罵完了倒覺著舒服多了,想來是心裡憋得慌的緣故。 連波工作似乎也很忙,兄弟倆通過兩次電話,就再也沒見過面。那天晚上,從喀秋莎回來,兄弟倆倒是一起去大院的家看了看,聊了會。他們現在已經很少回大院了,樊世榮早前去了南方某地療養,珍姨也跟著過去照顧他,據說是長期療養,一時半會兒怕是不會回來了。曾經很熱鬧的家,現在只是棟空蕩蕩的房子,靜得讓人心悸。 一年前,也就是樊疏桐剛出院的時候,樊世榮因為身心的打擊病倒入院,當時情況非常危險,醫生下了兩次病危通知單,樊疏桐在連波的勸說下好歹去醫院看了下父親,可是嘴上沒有一句好話,他冷笑著看著病床上插著氧氣管的父親說:「首長,您不多撐幾天嗎?還是活著吧,您要是死了,誰來收拾我,為民除害呢?」 說完那些話樊疏桐就轉身出了病房,再也沒去看過父親,老雕安排他去美國養病的時候,他也沒有跟父親道別。 他當父親已經死了。可能父親也當他死了。既如此,那就兩不相干吧,反正這輩子的父子情分已經了結了,他不欠父親了。那一頓皮鞭,足以償還他欠父親的一切,現在倒是父親欠他了。 據連波說,樊世榮經常打聽他的情況,每次見著連波都要問樊疏桐在美國生活得怎麼樣,樊疏桐第二次開顱的時候,樊世榮在國內幾天幾夜沒合眼,直到接到連波的電話確認手術無恙,他才放下心。連波要樊疏桐打個電話回家,跟父親報個平安,結果樊疏桐來一句:「你幫我報吧,就說我會好好活著,我雖然改了姓,但好歹還是他的兒子,怎麼著也得給他送終,到時候我會找塊好地埋了他的……」 連波有沒有把話轉達給樊世榮不知道,但樊疏桐的確改了姓,他現在不叫樊疏桐,叫趙疏桐了,還在去美國前他就跟寇海他們打了招呼:「以後不要叫我樊疏桐,不要提到那個姓氏,否則就給我滾,我不認你們做兄弟!」 他的土匪底子誰都知道,沒人敢不聽。 即便有時候大家開玩笑,也頂多叫他「F先生」,他倒也沒意見,只要不直接提到「樊」,怎麼叫他都無所謂。說到F先生,這還是從黑皮那小子開婚介所時就被叫開了,寇海、細毛都因為被黑皮冒名登報徵婚,成了×先生,大家見面都相互稱呼對方,「喲,我們的F先生來了。」「K先生,你也來了?」最倒楣的是細毛,他姓樸,結果被大家叫成了「屁(P)先生」,氣得他每次要抓狂。 這天上午連開了兩個會,樊疏桐突然想到連波一年前送他的那塊地,現在只怕長滿荒草了,於是會議一結束他就帶著阿斌驅車去湖濱看地。 秋日的湖濱風光自不必說,每一個角度都可以入畫,其實嚴格來說並不是一個湖,而是多個湖泊連成一片,算得上是一個規模不小的湖區。聽連波說,這裡即將建成一個自然濕地保護區,附近的農民都將被集中遷徙到湖岸的一個山坡上,山坡以下不得建造民用建築,連波買的那塊地就是介於山坡和保護區之間的一塊空地,位置很不錯,只是面積不大,剛夠建個小院。樊疏桐注意到,好像旁邊也有人在看地,還有人拿著尺規在量,他要阿斌過去打聽,原來這塊地的兩邊也在出售,那些人就是過來看地的。 樊疏桐凝視他們良久,跟阿斌道:「我要把這一片都買下來。」 阿斌嚇一跳:「那,那可需要不少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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