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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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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定了決心,連波終於進入正題,很認真地跟她說:「朝夕,我知道你……這些年吃了很多苦,對不起,都是因為我們家的原因讓你小小年紀就承受那樣的苦痛,我沒有權利要求你原諒,我只是希望……希望你能真正的開心起來,過去的已經過去,你未來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看著你悶悶不樂的樣子,我很難過……你這個年紀應該正是活蹦亂跳的時候,就跟小時候一樣,每天都是笑呵呵的,朝夕,我還能見到你笑嗎?」連波說著握住朝夕桌面上的手,緊緊拽著,「好妹妹,答應哥哥,忘掉過去重新開始好嗎?我知道這很難,哥哥也有些事情沒法忘記,可是人既然活著總要向前看而不是把自己囚在過去,那樣會很不開心……」 頓了頓,他長籲一口氣,又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吧,是我自己的故事,你願意聽嗎?」不容朝夕回答,他淺嘗一口紅酒,仿佛是給自己勇氣,沉吟片刻自顧說了起來,「我想你是知道的,我跟你一樣,也是被媽媽帶著改嫁到樊家的,之前我其實有過一個很幸福的家庭,我父母都是部隊上的人,我從小也是在部隊大院裡長大,不過不是在聿市,是在鄰市楊城。我的父親是楊城軍分區出了名的文官,寫的文章經常獲獎,我從小愛看書愛寫東西都是受我父親的影響。有一年暑假,父親帶著我和母親去鄉下老家探親,我們那裡有個很大的水庫,我和小夥伴們都喜歡在水庫邊玩,父親再三告誡我不要去水邊我偏不聽。結果就出事了!那天我和鄰居家的倆兄弟又跑去水庫游泳,還沒遊多大一會兒,鄰居家的老大腳抽筋,撲騰幾下就沉下去了,我趕緊紮進水裡救他,岸邊沒有下水的孩子見狀連忙大聲呼救。剛好父親就在水庫下面的田邊跟老鄉說話,聞聲連忙跑上來跳進水庫,父親的水性很好,很順利地就把鄰居家老大推上了岸,而我因為在水底待的時間過長也不行了,父親回頭又來救我,當時的情況很混亂,把我救上岸後大家才發現鄰居家的老二不見了人,父親意識到不妙連忙又下水找人,幾個老鄉也下去了,可是沒用,老二的屍體一直到傍晚時分才被發現。 「本來父親救了鄰居家老大,已經盡了最大努力。可是鄰居因為幼子夭折悲痛欲絕反咬一口,說父親為了救自己的親生兒子而沒有救他們的兒子,根本沒有資格當一名解放軍。他們不僅跟父親鬧,還帶著一幫人鬧到了楊城軍分區,甚至還鬧到了聿市這邊的省軍區,軍區領導得知情況後非常重視,雖然事情後來查清楚了,但為了安撫老鄉部隊還是給了父親一個很嚴重的處分,不久一紙復員通知下來,父親提前結束了軍人生涯。你想,父親帶著一個莫須有的處分到了地方上,有哪個單位敢要?他完全是蒙冤啊,因為當時他並未發現鄰居家老二也溺水了,就是發現了,他一個人的力量畢竟是有限的,難道救自己的兒子就有錯嗎?為什麼那些人就不想想,如果換作是他們的孩子溺水,他們可以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孩子死去嗎?!你根本無法想像,父親受到了多麼大的打擊,他熱愛部隊,原本打算一生獻身部隊,誰知道…… 「而讓我們沒想到的是,母親也受到牽連,預備黨員都通過了,最後還是沒能入成党,母親是楊城軍分區文工團的舞蹈演員,自那以後她再也沒有登臺演出過,被團裡發配到後勤管服裝道具。可是相比于父親的痛苦,這些都還不算什麼,父親找不到正式的工作,不得已在供銷社當臨時工,幫人卸貨扛貨……父親原本就是個不善言辭的人,出了那樣的事後更加沉默寡言,我常常一個禮拜跟父親說不了十句話。可是悲劇並沒有就此停止,我九歲那年,父親在一次下班途中為了救一個小學生,倒在了車輪下,我們趕到醫院的時候他還有意識,他渾身是血流著淚跟母親哆嗦著說了一句話『這下他們該撤銷我們的處分了吧,我是合格的軍人』。說完就沒了呼吸……」 講到這裡,連波的情緒已經很激動,雙手捂著臉,仿佛拼盡全身的力氣,他才從那樣的悲慟中緩過來,哽咽著繼續說:「朝夕,你知道那時候我有多恨嗎?父親死不瞑目啊,母親去父親的部隊申冤,希望領導能撤銷父親的處分,報告寫了無數次,始終得不到落實。人都死了,他們還不肯還父親一個清白。這件事對我的打擊非常大,那段時間我變得非常孤僻,對整個世界都失去信心,連學都不肯上了,母親發現後馬上停止給父親申冤,她跟我說:『這個世界從來沒有絕對的公平,但絕對有正義,你爸爸只是暫時沒有得到公正的待遇,這就要看你爭不爭氣了,只要你爭氣,你爸爸早晚有一天會沉冤昭雪,媽媽的希望就寄託在你身上了。』母親的話對我的觸動很大,我發誓要為父親討回公道,幫他撤銷處分,我以自己的親身經歷寫了篇文章發表在部隊的文藝刊物上,文章反響很大,不能說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但至少是個契機,因為不久省軍區就派人來重新對事情做了調查,父親的處分終於撤銷了,通知下來的那天我和媽媽抱頭痛哭…… 「我很感謝母親,她一直試圖用愛撫平我的創傷,即便受到那樣的待遇,她也從來沒有抱怨過誰,更教育我要做一個清清白白的人,要像父親那樣勇敢堅強。為了讓我有個好點的成長環境,她甚至不惜帶著我嫁人,嫁給了樊伯伯,可我知道她一直忘不了父親,多年的積郁成疾讓她沒能活過三十六歲就去了,她去世時很欣慰和滿足,她說她終於可以去見父親了……朝夕,你能理解那樣的愛嗎?就是母親那樣的愛讓我重新認知了這個世界,雖然現在還是沒有忘掉過去,但這不會影響我做一個積極向上的人,這樣我才無愧於母親對我傾注的愛。你也一樣啊,朝夕,我知道你心裡有恨,從你的沉默,從你的目光中我就能感受得到,你有多麼恨這個世界!可是朝夕,聽哥哥一次吧,人生的路總是要自己走的,而活著必須要有信念,知道什麼是信念嗎?」 「別說了,求你別說了!」朝夕打斷他,搖著頭,單薄的身子顫慄著往後傾,像是本能地在抗拒著什麼,「我什麼都不要聽,不要聽!我不是你,我沒有你那麼純潔高尚,我齷齪、無恥、卑鄙、下流,你跟我說什麼都沒用……誰都救不了我,讓我自生自滅吧,我已經是這樣了,就讓我這樣吧,求你了,只能是這樣了……」 她淒厲地哀求著,渾身篩糠似的抖,像是有條鞭子在無情地抽打她一樣,她滿臉是淚,恍惚聽到了「啪嗒啪嗒」的抽打聲,先是背,繼而抽到了心尖,她知道今生今世她都要承受這樣的鞭撻,她逃不了的。 餐廳客人紛紛側目。 「你怎麼了,朝夕,不舒服嗎?」連波連忙起身在她身邊的位置坐下,按住她的肩膀,扳過她的身子,「朝夕,朝夕,看著我!不管過去你經歷了什麼,現在你有哥哥,什麼都別擔心,哥哥會保護你,從今往後不會再讓你受一點點傷害,你要相信哥哥好嗎?朝夕,你一定要相信我……」 朝夕淚流滿面地抬頭看他,囁嚅著嘴唇久久凝視,那目光仿佛著了魔般火花四濺,讓人看著靈魂出竅驚心動魄。而她突然就沒了聲音,神情整個兒變了,剛才那麼激動的情緒蕩然無存,變得無聲無息。 她的樣子嚇到了連波。 「朝夕……」連波的脊背冒出一股寒氣。 朝夕這時候也不哭了,眼神散開,好像被某種神秘的力量吸進了一個冰冷陰森的黑洞,眼淚和呼吸都在這一刹那凍結了。也許是燈光的角度原因,她的臉陷在一片黑暗裡,唯獨露出一雙大得駭人的眼睛,清晰地倒映著他的臉。 而她的睫毛上還凝結著淚珠,閃閃的,她看著連波,幾乎是呻吟著吐出一句話:「你想聽我的故事嗎?」 第六章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樊疏桐回聿市的那天剛好趕上農曆過小年,很多單位的門口都掛著「歡度春節」的大紅燈籠,街上已經能聽到零星的爆竹聲了,各家商場門口人滿為患,每個人手上都是大包小包地提著,忙著採辦年貨。一年多沒回來,又建了很多高樓,有些片區都可以趕上深圳了,樊疏桐透過車窗看著往後疾馳的城市風景,不由得歎了口氣,這個世界變化太快了啊。曾幾何時,聿市還處在城市建設的初級階段,街上看不到幾棟像樣的高樓,也沒這麼多車,每到上下班時間,街上的自行車倒是蜂擁如潮水,將本來狹窄的街道擠得水泄不通。那個時候他也就十來歲,經常偷大人的自行車溜出大院,滿街瘋跑,每次都要老爸派警衛到外面尋人。寇海和黑皮他們也跟著他喜歡上了騎自行車,年紀稍大點後,每天上學放學有大院軍車不坐,偏要自己騎車,一路飛馳,甩下一串清脆的鈴鐺聲。 這才幾年的工夫,他們都長大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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