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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朝夕垂下眼簾,一聲不吭地退進房間關上了門。

  連波像是當頭挨了一記悶棍:「朝夕……」

  陣陣無法化解的哀痛,頓時在連波的心裡彌漫起來,他意識到他把事情看簡單了。他以為她肯回來就放下了過去,但冰冷的現實擺在眼前,朝夕看他的眼神竟是如此漠然,她再也不是從前那個活波愛笑的小朝夕,那麼他該怎麼辦?也許還需要時間吧,她畢竟離開了四年,四年裡她一定經歷了很多同齡孩子不曾經歷的苦痛,她眼中的冷漠只是暫時的,她失去愛和溫暖太久,她需要時間慢慢回暖。連波看著那張門,只能這麼安慰自己。

  這時樓下的電話響了。連波跟房間裡的朝夕說:「朝夕,趕緊出來洗臉,珍姨做了你最喜歡吃的點心哦。」

  說完急急忙忙地下樓接電話。

  「她回來了?」電話那邊是樊疏桐懶懶的聲音。

  連波「嗯」了聲,問:「哥,你還在深圳啊,什麼時候回來一趟,看看朝夕吧。」

  樊疏桐答非所問:「她……怎麼樣?」

  連波搖頭:「不大說話,從在火車站接到她到現在,我沒聽她說過一句話。」說著他抬頭看了看朝夕緊閉的房門,越發擔心她會不會重新融入這個家庭,「哥,我感覺她還恨著我們……」

  「恨就恨吧,你還指望她對咱家感激不盡?」

  「話不能這麼說,哥。」

  「秀才啊,你書讀傻了,她跟她媽一樣骨子裡就是帶刺的,你沒事最好別招惹她,小心她紮得你血淋淋。」

  「哥,我不喜歡你這麼說朝夕!」

  「我也不喜歡看你這麼傻不拉嘰,還當她是小孩子呢?她是已經長全了牙齒的豹子,留神點,別被她咬死了還當是在撓癢癢……」

  連波「啪」的一聲掛斷了電話。

  一抬頭,正好看見朝夕站在樓梯口,仍然穿著睡袍,長髮淩亂地披散在胸前,弧線優美的劉海下眼眸黑亮,目光冰涼。他趕緊露出和善的笑容,正要說什麼,朝夕看了他兩秒,轉身就朝漱洗室走去,然後「砰」的一聲重重關上門。

  他張著嘴站在電話機旁,好半天沒回過神來……

  「士林,怎麼不開了?」

  黑皮看著發愣的樊疏桐不明其意。

  自從早上樊疏桐跟連波打完電話,臉上的表情就很恍惚。心事重重地開車出來,他一直悶不做聲。車子開到福田的時候,他更加心煩意亂了,將車子打了個彎,繞到街道拐角處,扭頭跟黑皮說:「你先在這下車,自己打車去公司吧,我有點不舒服,在這歇息會兒,馬上就來。」

  「怎麼了,跟連波又慪氣了?」

  「沒你的事,下去。」樊疏桐仿佛夢囈,可板著臉的樣子卻很駭人。

  好在從小玩到大,黑皮知道他的底子,也沒有往心裡去。而且他早上多少也聽到了樊疏桐講電話,心下什麼都明白,很自覺地下了車:「兄弟,我勸你一句,過去的事別老擱心上,添堵。」

  「滾!」

  「好,好,我滾。」

  黑皮連連舉起手,活怕這魔王。

  小時候當魔王就算了,長大了依然不改這德行,可是還真別說,這世道還就服他這樣的人,這麼多發小,還就這小子混出了頭。一個人在深圳混得風生水起的,住別墅,開大奔,讓黑皮和細毛一幫兄弟眼饞得不行。這不,上個月黑皮辭了內地的差事就來投靠樊疏桐了,鐵了心要跟這小子混。樊疏桐也沒說不肯,每天好吃好喝的招待他,但並沒有讓他做什麼實質性的事情,昨晚黑皮終於忍不住找他要活幹,樊疏桐反問一句:「你自己說,你能幹好什麼?你能幹什麼,我就讓你去幹。」一句話問得黑皮啞口無言,在聿市他和細毛都是成天吃喝玩樂的主,手無一技之長,到了深圳還真不知道能幹啥。於是就要樊疏桐帶他去公司看看,能不能幹點啥他看看心裡就有個底了,樊疏桐就同意了,準備上午帶他一起去公司上班。結果早上樊疏桐突然想起什麼,給連波打了個電話,沒打電話前還好好的,電話一打完情緒就變了,一路都繃著臉,黑皮好心勸他幾句,反碰了一鼻子灰。

  看著黑皮打了車消失在車流中,樊疏桐像是終於卸下了包袱似的,將頭伏在方向盤上,又陷入了那樣的無聲無息。

  一年前。

  樊疏桐在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後,終於踏上去醴陽市的旅程。朝夕在醴陽下面的一個縣城中學讀書,他在她學校門口徘徊了很久,終於在一天放學時攔住了正準備去打零工的朝夕。可以想像朝夕的生活境況有多麼糟糕,白天上課,晚上到學校附近的夜市攤上端盤子賺點小錢,夜市收攤得很晚,經常淩晨三四點了朝夕才拖著疲憊的腳步回出租屋。她可能沒錢交住宿費,住不起學校宿舍。她的出租屋嚴格來說算不上是屋,其實就是一排搭在低窪處的窩棚,又陰暗又潮濕,棚裡住著的都是些拾破爛擺地攤或者是無家可歸的人,朝夕住的那間屋子僅夠放得下一張小桌和一張紅磚支起來的木板床,如果那還算是床的話。生火做飯得到外面的屋簷下,而生火的煤球竟然是朝夕自己做的!

  樊疏桐跟蹤了朝夕幾天,親眼看到朝夕自己從鐵路上撿來煤渣,拍碎了摻入黃土做煤球,一個女孩子,十幾歲,居然自己做煤球。那麼冷的天,她一個人蓬頭垢面地佝僂著身子在煤爐邊上做飯,菜都是她放學時從菜場撿來的爛葉子,和著飯一起炒著吃,這樣可以節約煤火。而樊疏桐當時就站在不遠處的旮旯裡,目睹那一幕,幾天來被強壓下的痛楚,頓時猶如一柄旋轉的尖刀,在他心上橫豎地切割起來,那一刻他甚至懷疑自己能否活著離開,那種疼痛簡直生不如死。

  在學校門口攔到朝夕時,朝夕像是見了鬼似的,瞪著他半天沒回過神。樊疏桐盡可能地用平和的語氣跟她說:「朝夕,是,是我爸要我來看看你的……」

  他雖然混世,卻甚少撒謊,所以說起話來結結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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