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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現在為什麼不行?

  畫家說他很久沒有創作的感覺了,上次給小妮畫了一幅,結果畫砸了,他敲著自己的額頭說,單調枯燥,色彩和線條都成了僵死的東西,沒有靈感,沒有激情和想像,這畫筆就揮不動了。

  怎樣才能有靈感?

  畫家說繪畫雖然是有形的,但他需要觸摸虛無的東西。

  我問,青青是虛無的嗎?

  畫家再次驚詫地看著我,表示不懂我說的意思。

  我沉默。畫家歎了口氣說,青青是個好女孩,她母親是中學教師,父親是一個樂團的首席小提琴手,青青從小受著良好的教育,可是,她父親是個嚴重的抑鬱症患者。他老是以為自己的琴拉得不夠好,不能勝任首席小提琴的位置。到最後,他真的與這個位置告別了。父親的抑鬱基因遺傳給了青青,她常將自己關在衛生間裡,甚至出現了輕度的口吃,這使她在大二時便輟了學。她不願父母再供養她,卻又無法謀職。一個偶然的機會,她在美術學院做了模特兒。她的好身材和一種特殊的氣質吸引了繪畫者,尤其是她那憂鬱的眼神,移到畫布上也同樣讓人震撼。我避開這個眼神,只是畫了她的背部,我認為她背部那些絕妙的線條,更能表現她青春生命原初的狀態。

  畫家說話時仰著頭,微閉著眼,好像在空中流覽他的那幅作品。他停了一下後接著說,作品完成之後,我讓青青看,我認為這幅畫包含著比美更多的東西,青青瞥一眼畫中的背影說,總之都是要死的。

  畫家的講述激起了我一種複雜的感受,我問,她死了嗎?

  畫家說,不知道,只是後來聽說她失蹤了。據說她長久以來就有自殺的念頭。

  我說,有沒有另一種可能,某個為她癡迷得瘋狂的畫家,為了留住她的美,或者為了幫助她結束抑鬱,從而遵照她的要求而殺死她。

  畫家從躺椅上站了起來,用少有的有點憎恨的眼光盯著我說,你是搞精神分析學的醫生嗎?人本身就很痛苦了,別把這傷口撕得太開。

  我說我是哲學系學生,當然我更喜歡心理學和精神分析學。

  畫家說,我們算得上是同行,因為所有的藝術家都喜歡探尋人類的精神迷宮。

  好久沒有這種讓我著迷的對話了。我問畫家是否喜歡幻像,他說是的,真實的東西一定成為幻像才是藝術。我想問青青和那個雪糕店的女孩是不是兩種不同的幻像,但我沒問出口,因為我想起了我來這裡的初衷,我怕激怒了畫家從而把事情導向另一個方向。

  沉默。陽光從百葉窗透進來,在地上印出幻覺般的條紋。

  我在屋裡走動。我摸了摸畫架,又走到窗邊的圓凳上背對畫家坐下。我說我給你做一次模特兒吧,百葉窗會將光的條紋印在我的身上,會有一種亦真亦幻的感覺。我一邊說一邊將吊帶裙的左邊吊帶褪到手臂處。我沒穿內衣,我知道解脫繁瑣的內衣會破壞畫家的藝術感覺。

  背後沒有聲音,空氣像凝固了一樣。我回過頭,看見畫家坐在躺椅上,手撐著額頭,像睡著了一樣。他的手指在微微顫動,仿佛在作一種艱難的掙扎。

  他感覺到我站在他旁邊了,便抬起臉,像生了病似的說,不行。

  我在畫家對面的椅子上坐下。我看見自己露在裙邊外的膝蓋在抖動,這是焦慮的表現。在明天早晨之前,我必須籌到錢。而現在,我該怎麼辦?小妮一定已經從午睡中醒了,她會知道我已經出門找錢去了,她一定在家盼著。

  畫家已經平靜下來,他望著我說,你今天的行為有些奇怪,為什麼一定要做摸特兒?

  我咬了咬牙,只好直截了當地說道,我急需一筆錢。

  畫家愣住了。他問,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說你什麼也別問,我只是急需。

  要多少?

  我說我也不太清楚,幾百元或者一千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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