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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妮聽話地側身睡去,很快便沒動靜了。在四壁的黑暗中,我驚異於小妮竟沒有發現我已經發生了變化。我將自己的手湊在鼻孔上嗅了嗅,除了有點寒氣,也還沒有其他異味。這說明死去的人重新顯形於人間,人們是很難察覺出來的。

  我在暗黑中回憶起昨夜的情景。半夜過後,女生寢室裡寂靜得像深潭。我輕輕地下了床,赤著腳走到窗邊。我推開窗,望了一眼樓下,黑乎乎的樹叢中有一條灰白的路。我悄無聲息地爬上窗臺,以六樓的高度,帶走一個人的生命絕無問題。我向虛空撲了出去。我聽見尖厲的風聲,以前在峽谷裡聽見的那一種,像女巫的口哨。虛空為我打開了另一扇門,我走進去,這是我所想要實現的。

  柏拉圖說,這世界既不增加什麼也不減少什麼。他說許多年之後,人們仍會看見他披著睡袍在廣場上演講。檣認為這是一件永遠無法證實的事,因為我們沒有一種時間逆行的交通工具。檣是我在網上認識的人,我和他談起另一個世界時非常投機,我準備離開這世界的前一天上網給他留言說,我也許能夠與時間逆行,那是很孤獨的事,不過,我願意。

  現在,一切剛剛開始。我記起今晚的經歷正是以前發生了的事,那時我剛作小妮的家教幾天時間,週末到了,我第一次住宿在小妮家。這是何姨的安排,她說她要出差,週末正好讓我和小妮一起過。並且,以後都這樣。

  而此時,黑暗中響起小妮的抽泣聲,我知道她在做夢。我推了推她的肩膀,和以前的經歷一模一樣。我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因為我什麼都想起來了。

  小妮睜開了眼,眼角留著淚水。我夢見我有一個姐姐,她死了。小妮說,她看見一個兩歲多的小女孩,被一雙大手拎著腿扔到樓下去了。有人說那女孩是她的姐姐。她感到奇怪,便在夢中去問母親,母親只是捂著臉哭,她也跟著哭了。

  小妮說,在她出生前,母親或許真的生過一個女孩。要是這女孩不死的話,也就沒有她來到這個世上的份了。那死去的女孩是她未曾謀面的姐姐,她是頂替她而出生的,小妮說,人來到世上純屬偶然。

  夜半時分,小妮坐在床頭講她的夢。沒有開燈,我在暗黑中看見她的眼中有驚恐的光。我是誰?人追問這個謎底時總是驚恐的。

  我扶著小妮的肩膀安慰她,讓她重新睡下。珺姐,你的手好冷!她往後縮了縮身子,然後側身睡下。

  3

  我在暗黑中看見有微弱的白光在窗簾上掠過,像縹緲的水波一樣。大約是淩晨兩點鐘左右吧,客廳裡的電話響了。鈴聲在漆黑中傳來,讓人有一種心驚肉跳的感覺。

  小妮睡得很沉,一點動靜也沒有。我輕手輕腳地下了床,摸黑來到了客廳裡,我沒有開燈是怕驚醒小妮,以免她害怕。這種時候聽見電話都會感到心裡發緊。

  我拿起了話筒,我想電話那邊站著的最有可能是小妮的母親。即使這樣,淩晨兩點打電話來也有點不祥。我喂了一聲,話筒裡傳來一個男人低沉的聲音,你還好吧?趕快去屋子裡各處檢查一遍,看看有沒有陌生人進來的痕跡。

  你是誰?我吃驚地問道。我想做個鬼臉來嚇退這個低沉的聲音的人,可惜隔著電話他並不能看見。

  孩子,你聽不出我的聲音了?電話那邊的人顯得有點失望,這讓我明白過來,他是小妮的父親。小妮從小跟母親長大,對與母親離異多年的父親有種既熟悉又陌生的複雜感受。我在給小妮做家教期間,還未見過這個男人的面。

  我不是小妮,我說。

  哦。對方頓了一下說,我知道你是誰了。我是小妮的爸爸,你叫我羅叔叔吧。你也許知道我是搞建築工程品質檢查工作的。昨天下午我在一幢樓房裡檢查時,從一處牆壁上摳下了一片人的指甲。這表明有人的屍體被砌在牆壁裡了。也許是混在水泥裡攪碎後砌進去的。

  這是一種藝術。我插話道。任何死亡現在對我都引不起震驚。不過,這事和小妮有什麼關係,值得你深更半夜還打電話來?

  有關係。對方說那從牆上摳下的指甲還有染紅的痕跡,是女人的指甲。今天夜裡,我在夢中看見了這個女人,她對我說她很冷,想到小妮那裡借點衣服穿。她說她就住在小妮的樓上,丈夫是個畫家。

  我在電話裡聽著這個男人低沉的講述。客廳裡一片黑暗,使我感到聲音離我很近。我說,你在給我講鬼故事嗎?樓上是有一個畫家,絡腮胡,正值不惑之年,是個從未結過婚的獨身男人,怎麼會有女人自稱是他的老婆呢?他屋裡是有一個女人,可那是在畫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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