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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你怎麼這麼說呢?又不是你到我們系裡去鬧——」

  「她去鬧,說明我——沒能耐——管不住她——」

  「快別這麼說了,我們現在需要的是想辦法——解決這事,而不是——追究是誰的責任——」

  「你說得對。」

  她猶猶豫豫地說:「我看你現在先別——催著她離婚吧——免得她——狗急跳牆——」

  「但如果我現在突然不提離婚了,她不是越發覺得自己鬧准了?」

  「那倒也是。你——看情況——處理吧。」

  「行。」

  那幾天,她進出鴛鴦樓的時候,碰見任何一個人,都覺得像是告密者,但她拿不准究竟是誰告的密,告的又是什麼,是僅僅一些雞毛蒜皮的表面現象,還是什麼具體的實質性的東西。她仔細回想了一下,覺得樓裡的人應該不知道什麼實質性的東西,無非就是衛國經常上她家來幫忙,她有時去衛國家串門之類的事,但這也算不上作風問題,況且芷青也知道。

  週末衛國帶著兒子回了家,下個星期一來,她就找機會問他:「你——跟她談過了?」

  「嗯。」

  「談什麼了?」

  「談她到你們系裡去大鬧的事。」

  「她怎麼說?」

  「她不承認。」

  她目瞪口呆:「她連這種事——都可以不承認?難道她敢說——是我們系裡在撒謊?」

  「她沒敢說你們系裡撒謊,她說你撒謊。」

  「那你怎麼說?」

  「我假裝信了她的,但我也威脅了她一下。」

  「你怎麼威脅她?」

  他不肯說究竟是怎麼威脅的,但她猜到無非是打啊殺的之類。她問:「她——怕你威脅嗎?」

  「是人都會怕。」

  她沒想到他那麼一個溫和的人,也有威脅人的時候,而且肯定是很可怕的威脅,不然怎麼「是人都會怕」呢?看來他也不是對誰都溫和的。

  她由此想到,很可能世界上根本沒有對誰都溫和的人,比如她自己吧,應該還算溫和的,但她記得有一次樓裡一個男孩子欺負小今,她也是憤怒地沖上去,把那個男孩子狠狠拉到一邊,大聲呵斥了一通。如果不是還有點法律意識,她肯定要踢那男孩子幾腳,那種恨意真不是開玩笑的。

  她生怕他真的幹出打啊殺啊的事來,擔心地說:「你只是——威脅一下吧?不會真的幹出什麼——可怕的事來吧?」

  「不會的,你放心。」

  自那以後,鄭東陵沒再到她系裡去鬧了,但她總覺得鄭不會善罷甘休,一定在想別的辦法報復。

  她最怕的就是鄭東陵拿到什麼證據,現在系裡是不相信鄭東陵,是因為沒證據。如果鄭東陵拿得出證據來,系裡就會相信,說不定會解雇她。現在學校在搞所謂「聘任制」,一般情況下,只是走過場,不管水準高低,每個人都聘任了。但如果系裡想整誰,也很簡單,隨便找個理由不聘就行了。

  她記得系裡有個年輕老師就是這麼被趕走的,那個老師除了在G大教書,也在外面兼職做生意,學校沒明文規定不能兼職,所以系裡就算知道也沒辦法。但那個老師做的也有點過分,經常是上著上著課,BB機就響了,於是就把學生丟在教室裡,自己跑出去找電話打。

  後來就沒看見那個老師了,聽說是被「解聘」了。

  但人家有能耐啊,人家被G大解聘,反而因禍得福,一心一意在外面搞公司去了,聽說搞得很紅火,自行車換成了摩托,BB機換成了「大哥大」,威風得不得了。

  她想到自己,哪有那個能耐?又不會開公司,只能去學校教書,而自己拿著一紙解聘書,又只是一個碩士,到哪裡去找書教?恐怕只能去喝東南西北風。

  以前她一個人的時候,還真不怕這些,底氣很足,哼,到了我都得喝東南西北風的時候,那所有的人都要喝東南西北風了。但現在有了孩子,感覺就不同了,時刻在擔心會落到喝東南西北風的地步,把一份穩定的工作看得比山還重,系裡每次講到「聘任」,她都要擔一下心,怕把自己聘掉了,因為沒工作就意味著孩子沒房住,沒飯吃。

  到了這種時候,她發現自己心裡竟然有了後悔的感覺,怎麼可以為了個人感情就冒這麼大的風險呢?這不是拿著孩子的前途開玩笑嗎?

  她責駡自己說,大人的事,再大也是小事;孩子的事,再小也是大事。難道你不跟衛國來往會死嗎?

  她想去對衛國說,我們不再來往了吧,免得弄出事來,丟了工作,連累孩子。但她一看到他,就捨不得這樣說了,生怕一說他就同意了,就真的不跟她來往了。

  她一想到兩人從此不來往,就覺得心痛欲裂,於是在心裡安慰自己:別把事情想得那麼可怕,鄭東陵怎麼可能拿到證據呢?沒證據系裡幹嘛要相信呢?再說,就算被G大解聘了,不還可以到別處去嗎?我就不信以我G大碩士的資格,在中國找不到個工作,大不了也去教中學。

  估計衛國一定跟她一樣的矛盾心理,有時一連幾天不到她家來,但一旦來了,就像餓暈了的人看到飯菜一樣,滿眼都是火辣辣的渴望,撈住機會就對她說:「下了決心不來找你,但是——實在忍不住——我就是——來看看你——沒別的——」

  他們大多數時候都「沒別的」,就是互相看一眼,看一眼了,心裡就踏實了,該幹嘛幹嘛,但如果一連幾天看不到一眼,那就日夜不安。

  她被這種坐牢般的生活搞得煩惱不堪,決定逃離這種被人監視被人告密的環境。她對衛國說:「這樣下去我真的要瘋了,我想辦出國去。」

  他非常支持:「辦出國去吧,到了那裡,就不會有這麼多愛管閒事的人了。」

  「你也辦吧。」

  「好。」

  她把託福GRE的複習資料翻了出來,分了一些給衛國,兩人開始複習。

  但他英語不好,得從頭來,於是把託福GRE複習資料還給她,跑去買了幾本英語入門教材來看。

  而她自己幾年沒摸,以前記的一點單詞全都忘光了,又得從頭開始。現在有個孩子打擾,不可能像以前單身時那樣集中精力複習,往往都是剛鑽進去,孩子就來叫媽媽陪著玩了;好不容易得著個機會看幾頁書,王媽又在叫吃飯了。

  芷青看見她在複習託福GRE,非常支持,一到週末就主動帶孩子:「小今,來跟爸爸玩,讓媽媽複習英語。」

  她想到自己複習英語是為了逃到國外跟衛國一起生活,就覺得很對不起芷青,於是叫他也來複習英語。

  但他沒興趣也沒信心:「我現在忙得很,哪裡有時間複習英語?再說我這人天生不是學英語的料,別的學科,除非我不學,一學就會。就這英語,不知道是怎麼搞的,花的時間最多,下的功夫最深,但學得最不好。」

  「別謙虛了,你這麼聰明,真的要學,肯定能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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