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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不要。」

  軍代表還想說什麼,媽媽說:「對不起,我們要睡覺了。」

  軍代表只好訕訕地走了。

  媽媽給她洗了澡,叫她上床睡覺,天氣很熱,她睡覺時只穿短褲,不穿上衣,媽媽給她打扇。

  外面有人敲門,媽媽問:「誰呀?」

  「我。」

  媽媽低聲說:「是衛國,」然後大聲對門外說,「衛國呀?我們已經睡了。」

  她奮不顧身地跳下床來,上衣都沒穿,就跑去開了門:「我還沒睡著。」

  媽媽趕快拿件上衣給她穿上,對衛國說:「進來把,開著門有蚊子。」

  衛國穿得整整齊齊的,平時雞窩般的頭髮好像也梳理過了,像個小大人:「今今,我是來告訴你,我要走了,免得你明天去找我玩的時候我不在。」

  她哭兮兮地問:「衛哥哥你要到哪裡去?」

  「我要跟我爸爸回部隊去了。」

  「部隊在哪裡?」

  「很遠很遠的地方,有仗打的地方。」

  「你還會不會回這裡來?」

  「我會回來看你的。」

  媽媽說:「小孩子,別學著撒謊,這麼遠的路,你飛回來看她?我今今是個聽實話的人,你說了回來看她,她會天天等的。」

  衛國說:「我不是撒謊,是真的會回來看她的。」

  她問:「你什麼時候來看我?」

  「等我長大了,掙錢了,我就買火車票,坐火車來看你。」

  「你一定要來哦。」她跑回床邊,從枕頭下摸出僅剩的那個紅髮夾,拿來送給他,「我把這個髮夾送給你,你看到這個紅髮夾,就像看到我一樣。」

  媽媽嗔道:「小孩子家,亂說些什麼呀!」

  「爸爸就是這麼說的。」

  「爸爸是爸爸……」

  衛國有點不好意思地收下紅髮夾,搔了搔頭,說:「我沒有什麼東西送給你,但我長大了要參軍的,如果我打仗犧牲了,我叫他們把軍功章送給你。」

  媽媽又嗔道:「小孩子家,瞎說些什麼呀!」

  「不是瞎說,是真的,我向毛主席保證。」

  衛國一家搬走了,她哭了很多次,趴在後窗那裡,看著他家緊閉的門,特別是門上那塊補上去的顏色不一樣的木板,就止不住哭起來。

  每過一天,她就問媽媽:「衛哥哥怎麼還沒來看我?」

  媽媽安慰她說:「他不是說了嗎?要等他長大了,掙錢了,才能買火車票來看你,現在他才多大?離掙錢還遠著呢。」

  「那他要多大才能掙錢?」

  「總要到十八歲吧?十八歲才能當學徒工。」

  「那他還要幾年才十八歲呢?」

  「總要五六年吧?」媽媽好像怕她過了五六年會要人一般,趕快改口,「做學徒工掙不了多少錢的,吃了飯,穿了衣,就沒錢買火車票了。可能要等到他升級了,當了二級工三級工了,才能掙到買火車票的錢。」

  「那要幾年才當二級工三級工呢?」

  「總要十幾年吧?」

  她對「十幾年」還沒有概念,但看媽媽的表情,應該是很長很長的時間,她忍不住又哭起來。

  §16

  雖然過去這麼多年了,但一想到衛國一家搬走的情景,岑今都能感受到那種令人窒息的心痛。

  她不知道當年Lewis一家搬走的時候,她的女兒小今是否有過她當年的那種心痛。小今好像沒為那事哭過,情緒上也沒什麼明顯變化,但也可能是她沒注意到。

  現在想起來,她感到很內疚,她那時完全沒有注意觀察女兒的喜怒哀樂,也沒花時間去體會女兒的感受,一是她那時正忙著讀博士,二是她很不喜歡盧家媽媽,內心深處一直希望盧家爸爸趕快畢業,在外州找到工作,把全家都帶走,所以當盧家真的搬走的時候,她如釋重負,仿佛美夢成真,就差開會慶祝了。

  也許當她為盧家的搬走而欣喜的時候,她的女兒正在經受衛國搬走時她經受過的心痛,而她這個做媽媽的,一點兒也沒覺察,真是該打。

  她安慰自己說,女兒和Lewis之間,應該沒有她和衛國之間那種深厚友誼,因為女兒跟Lewis之間,應該沒什麼時間接觸。

  感情這東西,不接觸怎麼能產生?

  她跟衛國的感情,完全是經常接觸的成果。那時她還沒上學,衛國雖然上了學,但也經常停課,再加上那個漫長的暑假,她和衛國有大把的時間在一起玩,玩多了,自然玩出感情來了,至少是玩習慣了,一旦分開,就很難適應。

  但女兒和Lewis,他們哪有時間在一起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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