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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七十七)

  幾天後,丈母娘終於「王者歸來」,生活又重新回到了原來的軌道。幾個月不見,閨女好象突然和我生分了不少,怯生生地象林妹妹初進大觀園一樣謹小慎微,惹人憐愛,每做一個動作前都先偷偷考察一下我的臉色,再見機行事,好象我並非是她親爹,而是後爸。為了讓她放鬆心情,充分感受到父愛的溫暖,我加倍討好她,幾乎有求必應,要星星絕不給她摘月亮。經過幾番試探後,她膽量日漸大增,迅速地確立了自己在家中不可動搖的「霸主」地位,開始露出無法無天,目中無人的本性,經常作出一副凶巴巴的樣子,以暴君的口氣口出狂言,指揮若定,我們的「二二一」部隊開始重新組合,我閨女高居金字塔頂端,我們兩代人分居下端。她經常把我們兩男兩女支使得團團轉:「從現在開始,我是老師,你們都給我排隊站好了,姥姥同學你站最前面,姥爺同學跟在她後面……然後聽我的口令,預備——開始——」

  在她的腦海裡,也許世界上最大的官就是老師了,所以她做夢都想當老師,這樣就可以管天管地甚至管人拉屎放屁。每當她拉完臭臭後,就會撅起屁屁,大喝一聲:「爸爸同學快過來給老師擦屁!」我只好屁顛屁顛地過去給她擦屁屁,洗馬桶。不過不得不承認養孩子的樂趣還是要遠遠大於痛苦,她帶給我的樂趣是前所未有和無窮無盡的,這種血濃於水的基因遺傳,讓我看到她就象看到了三十年前的自己,讓我心甘情願受她指揮聽她發落。看樣子我這輩子註定要被身邊的這幾個女人套牢了,「被人管」就是我的宿命,小的時候老媽管,長大了在單位有領導管教,成家後又有丈母娘火眼金睛的監控,現在閨女剛剛三歲,就迫不及待地要騎到老子頭上來了。

  據說蓋茨在有了女兒以後,對純粹技術方面的癡迷減少了很多,不再妄圖用「二進位」代碼複製人類的智力了,看見女兒對他微笑,他對人類心靈獨特之處的感受有了不小的變化。如果說生孩子是我老婆迫不得已而為之,這一次在經歷了「曾經滄海難為水」的創業失敗之後,她開始她真正體會到了老蓋的感受,心甘情願地「自種一畝三分地」了。正好一個朋友介紹她到一家酒店的網路部門上班,「地主家也沒有餘糧呀!」更不要說我家了。已經兩個月「顆粒無收」的她饑不擇食地匆匆上崗了。

  她每天按時上班,到點下班,沒有了非分之想,心安理得地享受那份死工資,雖然不能隨意地起早和貪晚了,但是也不用擔心再當「楊白勞」,給人白幹活而拿不到工錢了。她現在終於找到了北,也沒有別的追求了,一心一意就想把我閨女培養成居里夫人。每天晚上吃完飯,罵一罵小孩兒,然後逼她洗澡,趕她上床,背唐詩和宋詞,哄孩子睡著以後,就想辦法找茬和我吵吵架,磨磨嘴皮子,直到把我攪和得看不下去電視劇,只好起身和她一起上床睡覺,然後開始做連篇長夢。

  而丈母娘一回來就開始忙不迭地向我顯擺她老家日新月異,欣欣向榮的房地產事業,她對著電腦,指著照片向我介紹:「這幾座高樓是『東方日內瓦』,那個社區叫『創意英國』,咱家那裡的大學區已經成了『普羅旺斯小鎮』了,只是不種熏衣草,種的都是農大的試驗田。」看來,中國城市從北到南都不喜歡自己的真身,而喜歡比葫蘆畫瓢地仿照國外的樣子進行「文身」,連一向閉塞的中原大地都開始有樣學樣地紛紛鼓吹自己有巴黎的浪漫,東京的繁華,北京的古老,甚至大言不慚地承諾你的孩子一出世,就將在「香榭麗舍」或「楓丹白露」裡成長。丈母娘興奮地指點江山,激揚文字,仿佛自己親自參與了規劃一樣。

  剛從跳蚤市場回來的岳父急不可耐地蹭到了書房門口催我們快騰地方。岳父這幾個月憋壞了,一回北京就迫不及待地要重操舊業倒飭自己那些從破爛市場上淘到的各式各樣的鐘錶,書櫃上擺滿了被他「妙手回春」的形態不一的鬧鐘和手錶,有三十年前幾乎家家都有的「555」牌座鐘,也有他們上山下鄉時候用過的公雞啄米的鬧鐘,整天滴滴答答響個不停。因為他的手藝還不過關,總是冷不丁地就傳來了一陣稀奇古怪的鬧鈴聲,有時候大半夜地突然傳來「咯咯咯」的一陣莫名其妙的雞叫聲,被驚醒的老婆起身發牢騷:「爸現在比周扒皮都狠呀,半夜三點就叫人起來,這不是折騰人嗎?」

  然後聽見岳父急急起身拍打失靈鬧鐘的聲音,越拍越響,實在不管用,他就只好手忙腳亂地先卸下電池,等第二天繼續倒鼓。這樣一來,書房就成了我家眾人必爭的寶地,幾乎沒有空下來的時候,先是老婆工作要在這裡,丈母娘拜佛要在這裡,我訂奧運門票還要在這裡,不過最最穩紮穩打的就是岳父了,他從吃完晚飯就一個健步先搶下地盤,然後紋絲不動地坐在檯燈下,伸長脖子,彎著腰,眯著眼睛,手拿鑷子,小心翼翼地鼓倒那些「寶貝」,一坐就是五,六個小時。那專注的神態不壓於研究太空梭的科學家,我怕他走火入魔就讓丈母娘陪他一起出去走走,丈母娘卻不以為然:「讓他玩去吧,省得他一出門就三小時不知道回家,全當他做手工勞動了,活到老學到老,至少還能防止老年癡呆呢!」

  俗話說,「一山不能容二虎,除非一公和一母。」丈母娘被岳父「驅趕」出書房以後,就回到客廳帶上眼鏡開始整理她的那些積攢了幾個月的舊報紙了,我家那幾個月的報紙足足堆了將近一米高,但是因為沒有丈母娘的命令,誰也不敢擅自處理,她有言在先,報紙得等她回來後一一過目後才能定奪是留是賣。她回來的頭一個星期,幾乎每天都坐在報紙堆裡,口中念念有詞,手拿剪刀,看見有值得保存的資訊,就「喀察,喀察」

  剪下來,沒用的部分就放在一邊準備當廢紙賣掉。我家的「壁報」已經休刊幾個月了,最近又開始復蘇了生機,總編丈母娘把過時的資訊撤下來,又貼上了最新頭條,衛生間的門背後專門辟出了一塊奧運專案和場館清單,以便於她隨時斟酌預定哪個場次的門票;沙發上方是「財經」欄目,密密麻麻地刊登著累積淨值較高的基金排行榜,丈母娘雖然已經囊中空空,但仍舊按捺不住那顆渴望發財的驛動之心,躍躍欲試,時刻準備著搭上最後一班基金的渡船。

  週末是我家閨女三周歲生日,濱子夫婦倆張羅著給她辦了場慶生會,也算是我閨女第一次拜見乾媽,地點就在他們家。畢玉點名要吃我炫耀已久的拿手好菜

  「法式琵琶大蝦」,這是我從一個開西餐廳的哥們那裡學來的看家手藝,費工費時,不過所有嘗過的人,無不交口稱讚,只是原料準備起來比較麻煩,我早晨不到七點就騎車到海鮮市場買來個頭最大的海蝦,150塊錢買了不到20只,如果到西餐廳吃,一份200塊錢,也不過就兩三隻,就是再好吃,我也再不去裝那大頭。然後我又轉頭到三裡屯那家不起眼的小超市買來必不可少的進口黃油,香草,黃介末等必不可少的調料,據說只有這裡賣的西餐調料才是全北京最正宗的。我老婆則從早市上買來了鮮亮清脆的水籮蔔和掛著露珠的新鮮青菜,濱子他們家附近買不來這麼脆生生的蔬菜。我們一家三口帶上孩子,提上東西浩浩蕩蕩出發了。

  我鑽進計程車,剛跟司機報了濱子他們家的社區名,那個的哥就殷勤百倍地跟我攀談起來:「××城,我知道,豪宅呀!住得全是有錢人,那兒的房子是不錯,就是買菜忒不方便,您這一家三口大早晨的打車出來買菜呀,也是,天天下館子誰也受不了,象您這樣的大忙人都忙著賺大錢了,也沒工夫在家做飯。您要是需要做飯的小時工就跟我言語一聲,這是我電話,我媳婦做飯是一絕,雖然都是家常菜,保證您太太和孩子吃嘛嘛香。不瞞您說,我媳婦下崗有些年頭了,孩子馬上要高考,哪哪都著急著用錢,我這沒白天沒黑夜地在路上跑,可是架不住出的太多呀,每天一睜眼就是一步不走,就有300多的份子錢懸在頭頂!三年了,我都不敢生病,幾張嘴跟家裡等著呢!不過窮人家的孩子爭氣,我兒子——人大附的,實打實考上的,沒讓我多費一點心思,沒讓我多花一分錢,每天五點起床,五點半背上書包上學校,路上坐車得一個半小時,為了讓我多睡會兒,也為給我省點油兒,風裡來雨裡去,從來不讓我接送,在公車上還背英語,老師說了,只要正常發揮就是清華的料,最次也能上北理工什麼的……我兒子——從小學就學國際象棋,每個月都到中國棋院下棋,那對手都是大師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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