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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吃完飯後,他們意猶未盡提議去k歌,濱子和大寶是出了名的「麥霸」,兩人抱著話筒就不撒手:「起來,還沒有開戶的人們/把你們的資金全部投入誘人的股市/中華股市到了最瘋狂的時刻/每個人都激情發出買入的吼聲/漲停,漲停,漲停/我們萬眾一心/懷著暴富的渴望,錢進,錢進,錢進進!」這首在網路上流傳已久的「國歌」唱出了不知道多少人的心聲,我老婆就是聽了這首歌以後才對中國股市有了全新的看法,她發現如果再不炒股,和朋友在飯桌上已經沒有談話的資本了,於是終於同意讓我把僅有的那點可憐的家底投入到誘人的股市裡了,我小心謹慎地用那點難以啟齒的錢買了一支我早已看好了的股票,結果剛剛買進的第三天,就被「停牌」了。不過這絲毫不影響我對美好「錢」景的熱忱憧憬,我幻想著三個月後,一開牌就能連著十個漲停。

  與此同時,我老婆象一台高速運轉,不知疲倦的機器一樣開始了她的全新生活,每天7點我上班的時候她已經蓬頭垢面地坐在電腦前了,而我6點下班的時候,她還保持同樣的姿勢紋絲不動,只有廚房裡的剩飯和空碗證明過她曾經起身過,為了給她增加營養,我也開始向濱子看齊,做三菜一湯或者四菜一湯。週一到週五,每天除了睡夠8個小時外,她幾乎不曾下樓,週末則是我和濱子,大寶的聚會時間,「六人行」變成了「三人行」,三個女人一個比一個忙,小叮噹因為等不到大寶的承諾,不想再和一個70年代的老男人耽誤工夫,已經成功「單飛」,雖然沒有心想事成地到歐洲曬上太陽,不過,人家「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已經和一個德國人同居了,我們一點也不為這個女同胞感到擔心,雖然是女流之輩,不過她的火辣生猛應該和德國鬼子有一拼,沒準兒,誰輸誰贏還說不定呢!

  大寶則被這個「納粹」刺激得不輕,每天給我老婆佈置排山倒海的工作,還催得猴急猴急的,可就是不見給錢。我看他滿心滿臉都是萬劫不復的滄桑,也不好意思催,只好隨叫隨到地耐心陪他先走過這段低谷期。他經常帶我和濱子去一些並不適合我倆這種居家男人去的地方,去那裡的男人一看就是來尋找刺激的,而女人則多半是受過刺激的。濱子的老婆自從升職以後,一個月有多半時間不在外國就在外地,偶爾回來的幾天,因為時差和工作壓力,脾氣就越來越大,經常火冒三丈,摔摔打打。惹得濱子也開始惶惶不安,牢騷不斷,男人一輩子不怕別的,就怕身邊的女人比自己強,「一個成功的男人就是要能賺到比妻子花的錢更多的錢。」可惜我們都不是,所以不知不覺就淪為了由三人不得志的老男人組成的「弱勢群體」,濱子已經失去了「我是中華好男兒」的雄雄氣勢:「奶奶的,現在飯做好,端到跟前還挑肥揀瘦,看來找老婆就得找皮實的,找個矯情的能把人累個半死!」大寶則半醉半醒,不溫不火地以過來人的姿態勸他:「世間老婆的差異微乎其微,所以,你還是不要象我這樣折騰了,將就著就留著第一個吧!男人要是『奔四』還走『單兒』,別人會當你是『老風流』,這可一點也不好玩!」大寶覺得自己好冤,才經歷了兩個女人就成了「老風流」,真讓人洩氣,而閱女無數的濱子反倒成了眾人眼中的「模範丈夫」,世間的錯位總是讓人萬端感慨。

  這樣的生活依靠慣性周而復始的又過了一個月,我的生活沒有改變,仍然騎著一輛破自行車去菜市場買菜,每天晚上獨自一人坐在沙發上看俊男美女上演的無聊電視劇,最大的樂趣就是給丈母娘和孩子打電話,岳父發揚他一貫的「死磕」精神,成功地把一個本來不想賣房的人遊說得把房子賣給了他們,老兩口歡天喜地地搬進了140多平米的大房子,夢想終於如願以償,以至於已經樂不思蜀,不再提北上返京的事情了。我閨女也已經和當地的小孩子打成了一片,每天放完學,幾過家門而不入,一提回家就撒潑打滾,又哭又喊,險些能把員警招來。

  半年前早已會背的兒歌和《三字經》早就著飯菜吃到肚子裡了,那天她突然心血來潮地對我顯擺:「爸爸,我們班的小朋友誇我漂亮。」我一聽,緊張得問她:「男孩還是女孩?」她驕傲的腔調好象自己已經成了王妃:「是男孩!他們老纏著我!」我好一通緊張,看來孩子不在自己身邊是不安全,養兒育女絕不是一生下來就一了百了了,可以「望天收」的,而是象農民種地一樣實實在在,種瓜才能得瓜,種豆才能得豆。她們班男女比例失調,只有6個女孩,剩下的全是男孩,有個小男孩總是對她大獻殷勤,還不到三歲的孩子居然都會泡妞了,下手夠早的呀,我一陣苦口婆心交代丈母娘:「一定要嚴防死守看好她,時刻關注她的思想動向,讓她懂得低調,慢點長大,別給她穿紅裙子,別讓她離小男孩太近。」丈母娘還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樣子:「那麼小的孩子,懂什麼呀!」我只好心懷忐忑地催他們快快回來。

  週一的股市依舊「全國江山一片紅」,總監辦公室是大戶室,大開間裡的我們就是散戶,大家都在隨著大盤走勢鬥志昂揚地議論紛紛。連報紙上都在說:「股市牛了,辦公室熊了」,我們部門前兩天就接二連三地走了兩個人,不是做專職股民去了,就是因為炒股賺夠了幾年的工資,不願再為這區區「幾斗米」折腰了,剛招來的那個野雞大學的畢業生連半個人都抵不上,我真懷疑他是怎麼混上的畢業證書,自從大學擴招了以後,現在的大學生素質是一代不如一代了,跟設計院要「MAX檔」的時候,他居然說成了「Sex文件」,估計是週末看A片看多了,Sex比MAX聽起來更耳熟,人家對方也是個年輕女孩,還以為我們是什麼流氓公司,讓我陪著笑臉跟人家解釋了半天。

  自從物價日漸攀升以來,我們的工作餐更是每況愈下,以前說是8塊錢的標準,據大廚說,老闆只給他平均每人5塊錢的成本費,有一次老闆百年不遇地大架光臨食堂視察工作,大廚自作聰明地安排了一頓空前豐盛的午餐,結果老闆一看5塊錢的成本能吃這麼好?真是便宜了這幫打工仔了,於是馬上把對外的標準降到了5塊,其實給大廚的成本費也就3塊錢,原先好歹還能一葷一素見點肉片,現在是連肉星兒都難得一見了,不是鹽水煮白菜就是醬油燒豆腐,現在一到中午打飯時間,我們都不叫「打飯」而叫「打糞」了。今天中午的飯就是用比手指頭還粗的粉條做成的比小孩頭還大的大包子,那叫一個難吃!我從週末的大餐一下子就落到了鹽水煮白菜的地步,真是天壤之別。

  我們還算是好的,還有一大鍋統共飄著一兩片油菜的青菜湯,而那些整日風吹雨曬做施工的工人們,連口所謂的「青菜湯」都沒有,我曾經親眼看到一個把飯菜吃得精光的乾瘦小老頭,還捨不得倒掉那點殘留的菜湯,兌上鍋爐房的開水,心滿意足地涮涮飯盆底兒,美滋滋地蹲在太陽下喝得有滋有味,那點多少有點鹹味的水正好可以「溜溜縫」,乾飯吃不飽,那就喝口稀的也能混個「水飽兒」。

  那白晃晃的太陽光晃得他不得不眯縫著眼睛,這樣一來他那張原本就溝壑縱橫的古銅色的臉顯得更加蒼老了,看他若有所思的樣子,我不覺好奇地猜想他在想什麼呢?是自己那份掙飯不掙錢的工資?還是老伴的腿疼病或者是小兒子的學費?反正不會是一天幾翻的股票,也不會是他親手一磚一瓦蓋起來的永遠都不會屬於他的高樓大廈,也許他已經很滿足了,比起那些風餐露宿,站在雪地裡幹啃饅頭的外地民工來說,自己已經算是幸運的了。那一刻,他讓我想起了羅中立的那幅撼動人心的油畫《父親》。

  (七十六)

  大寶在托人給我和我老婆留下了一句「對不起」之後,就人間蒸發了,原先他拍著胸脯口口聲聲答應的10萬元工錢也成了永遠無法兌現的空頭支票,其實我早就覺得事情越來越不靠譜,不過我的要求不高,沒有十萬那就五萬也好了,可是不幸還是在預料之中發生了,大寶的公司根本就沒有和政府部門簽下合同,所謂的一千萬的專案也不過就是說說而已,可是在他的催促下,我老婆他們日夜兼程地把工作都已經完成了,所有人都覺得應該板上定釘的事情,結果卻「瓢」了,因為雙方都沒有白紙黑字的約束,風險和後果完全由幹活的人承擔了。幾個月前,大寶還在我面前號稱成熟老道,一副野心勃勃要作出一番驚天事業的躊躇模樣,現在卻自顧不暇地「三十六計走為上」了,其實,那看似美好的前景,只是別人隨手畫的一幅畫,做的一首詩,他沒有看清楚到底是真是假,便一頭撞進去,險些粉身碎骨,害得朋友也替他墊背。

  我老婆在酷暑中奮鬥了兩個月的成果,已經無人喝彩,倒楣的遠不止她一個,所有有幸被大寶發現的「人才」都無一落網,白忙活空歡喜了一場。大寶現在前所未有地虛弱,站著理虧,躺著腎虧。因為無法面對職業和愛情的雙重打擊,無法面對所有被自己忽悠了的朋友,這個倒楣孩子最後乾脆一個人一走了之,離家出走去普陀山了,但願他不是真的出家,只是為了去面對佛祖,修理身心,他現在渾身都欠「補」,要補鈣,補心,補膽,補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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