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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42)

  接下來的幾天,日子過得順風順水,喜氣洋洋。岳父嘖嘖地稱讚羊絨又細又軟又擋寒,丈母娘更是誇張地說在屋裡穿著直出汗。換上了新衣的老婆也神采飛揚,心情大好,捎帶著我的「薪情」也一路走高,還清了丈母娘的錢後,還小有盈餘,基本能夠支撐過年的大小場面。只是感覺稅扣得有點兒多,自己的血汗錢還沒來得及到自己手上,就已經嘩嘩地流走了不少,不過想想我那還在大不列顛節衣縮食,連黃瓜都吃不起的哥兒們,已經十分知足了,帝國主義的稅更重——1/3的薪水都上交了。相比之下,還是社會主義好,北京的房子雖然買不起了,但北京的黃瓜還吃得起呀!

  轉眼就到了除夕,我爸不知道是怎麼在我媽面前得瑟的,我媽居然對我除夕夜不回家過,沒有發表任何反對意見,讓我對她反常的「通情達理」頗感不適。為了表示我的歉意,我在除夕下午回去向他們表示了一下慰問,順便提前孝敬他們過年的紅包。說是紅包倒也不多,通常是九百九十九塊九,取個「長長久久」的意思,再拿紅紙一包,圖個喜慶吉利。到時候他們一定會給孩子幾百塊錢壓歲錢,總不能讓他們自己掏腰包吧!再說,我媽是絕不幹虧本買賣的,所以還是趁早自覺主動地給他們錢,這部分錢應該還能收回一半,羊毛出在羊身上嘛!正如我媽所說的「這世上哪有什麼便宜好占?」親爹娘也得明算帳呀!

  我媽提前放了幾天假,這幾天我家還暖和點兒。我爸媽的新房子不是集中供暖,因為怕收不上暖氣費到時候扯皮,所以現在的新房大多裝的都是獨立供暖系統,偌大的房子,如果天天燒暖氣,耗費之大是可想而知的,特別是我爸媽這種住慣了公房,從來沒交過暖氣費的人,猛然間如果每年憑空多出好幾千塊錢的取暖費,那還不心疼死她。所以,平時她一上班,只有我爸一人在家的時候,她就不停地督促我爸出去曬太陽,我爸就只好學習「誇父」,每天追著太陽跑,可是北京的冬天沒幾個豔陽高照的好日子,碰上陰霾天兒,他就只好一頭紮進超市里,蹭人家的暖氣,可又不好只逛不買,久而久之就買來了一大堆扔了可惜,留著沒用的東西。後來,我媽嫌這樣太浪費,我爸連逛超市的權利都剝奪了,他就只好躲在家裡最小的房間,偶爾開開暖氣來暖和一陣。我媽就這樣,一牽涉到利益,就「六親不認」,連對我姥姥也不例外,那時候突然降溫,西北風呼呼地掃過窗外,可屋裡的暖氣卻開得若有若無,我姥姥縮在沙發裡,圍著條厚圍巾,戴著頂棉帽子。我媽還裝傻充愣地問她冷不冷,老太太吸溜著鼻涕說:「不冷,不冷,感覺很暖和。」

  這幾天,我媽就象地老鼠一樣在幾個屋子裡亂出溜,一刻不停忙忙叨叨地收拾屋子,屋裡屋外明明已經窗明几淨,纖塵不染了,可她還是要把她那「較真兒」的勁頭發揮到極致,裡裡外外地擦過來又掃過去。我看著都嫌累,我結婚娶媳婦的時候,也沒見她這麼上心過,就勸她知足常樂,坐下來歇歇:「又不是迎接新媳婦進門,你這麼一天到晚地晃來晃去的,鬧不鬧心呀?」我媽聽了我的話,勉強坐下來不一會兒,就又起身忙活去了:「我還是手裡找點活幹幹吧,要不我更鬧心。」我看著她那緊張兮兮,心神不寧的樣子只好由她去了,然後起身準備回去:「那您忙您的吧,我看著你團團轉都眼暈,我先走了,晚上和我爸你們倆吃點好的,啊!」

  我還是第一次和老婆孩子一起過除夕。往年在我家,我和我爸媽三缺一,連桌麻將都湊不齊。晚飯也是幾個冷菜加一碗年糕湯,「年糕,年糕,年年高」——為的是圖個吉利。我媽不會包餃子,即使過年也是買上十斤八斤的速凍水餃一煮了事。有丈母娘在,至少餃子是不用發愁了,茴香餡的,芹菜餡的,白菜餡的一應俱全。全家人熱氣騰騰地邊吃餃子邊看窗外的焰火刹那盛放,絢爛至極。晚飯後,照例是全家人圍坐電視前看「春晚」,雖然「春晚」連年被評為幾大惡俗事件之一,但對於我這種喜歡就著大蔥和臭豆腐吃烤饅頭片的俗人來說,邊撮腳丫子邊看「春晚」實在是人生一大享受。

  而一向討厭看弱智電視的老婆,很詫異我能對著那些明顯拼湊,毫無幽默感的小品相聲笑得東倒西歪,她輕蔑地斜著眼瞟我,很不理解地搖頭晃腦,把頭搖得都快掉下來了:「嘖嘖——你到底有沒有一點鑒賞力!你真覺得這種爛俗的東西也這麼可笑?我可真羡慕你能這麼容易就找到樂兒呀!」我看著她那吃不到葡萄還說葡萄酸的樣子,更加覺得好笑,笑得快岔了氣:「你想要『找樂兒』還不容易?變成弱智就能找到!」她還傻乎乎地刨根問底:「那怎樣才能變成象你一樣的弱智呢?」我看她還當真了,就故意戲弄她:「方法很多呀,最好的方法就是當個歌星、影星、節目主持人什麼的,當不了三天,保證智商降低99%,如果你平時沒閒工夫幹這些,那就象我一樣,坐在電視前看那些歌星、影星、節目主持人在臺上蹦噠好了,保證一個月下來你的智商少說也能降低30-40個百分點。」說罷,我就一把拽過她坐在我旁邊陪我繼續看電視。

  這過日子就像打麻將,不認真沒樂趣,太認真易傷神,有句老話說的好——「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已經從年頭忙到了年尾了,何必時時刻刻都緊繃著一根弦兒——還是培養點遊戲精神,娛人娛己,有益身心。

  老婆最後還是沒有耐心等到趙本山出場就早早地洗洗,上床去看她的《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去了,自從老婆立志此生要「往生西天」之後,她枕邊的書就從《鬼吹燈》,《圈子圈套》和《兄弟》換成了《金剛經》,《阿彌陀經》和《無量壽經》了,連之前被她津津樂道的《狼圖騰》也被打入了冷宮。

  第二天一早,確切地說應該是淩晨,我覺得頭剛挨著枕頭沒多久,就被老婆和丈母娘窸窸簌簌的洗漱聲吵醒了。睜開眼睛一看,窗外還烏漆抹黑的,兩人已經大包小包收拾停當了。只見我老婆打扮得象只小白兔,上面穿了一件產地不明的白色羽絨服,旁邊還放著一個雙肩背的登山包,圍著一條超厚的大圍巾,把頭包了個密不透風,只剩下兩隻探照燈一樣的大眼睛。她趴在我耳朵邊小聲囑咐我:「我們去了,寶寶醒了,給她穿衣服。」我看了看在我身邊睡得呼嚕呼嚕的豆丁說:「知道了,你怎麼不穿新買的衣服?」她說:「那衣服殺氣太重,我是去上香,又不是去打仗。」說完,她就讓我幫她舉著背上了那個沉甸甸的書包,裡面裝了幾十本她們倆要贈送流通的佛教書。我看著她搖搖晃晃地背著書包和丈母娘出門了,才象一袋濕了水的麵粉一樣重重地又睡倒在床上。

  一上午,鞭炮聲都連綿不斷,我閨女醒來見少了兩個最親近的人,開始不安地到處追著我問:「我姥姥和媽媽呢?她們倆上哪兒去了?」我說:「給阿彌陀佛上香去了。」她不解地問:「阿彌陀佛不就在咱家的嗎?她們去給哪個阿彌陀佛上香了呀?」我只好補充道:「不光是阿彌陀佛,還有釋迦牟尼佛,還有十方諸佛,他們不在咱家,他們在西方極樂世界呢!」她立刻緊張地問:「西方極樂世界在哪呀?我也想去,她倆怎麼不帶我去呀!」我一聽,頓時語塞,真是秀才遇見兵,說了一上午車軲轤話,也沒和她說清楚。

  直到中午吃完午飯,把孩子都哄睡了,丈母娘她倆才凍得哆哆嗦嗦地回來了。兩人餓著肚子從天不亮一直在寺廟裡站了近七個小時,據說人挨人,人擠人,還得依次排著隊去各個大殿磕頭上香,然後又是冗長的法會。難怪我老婆的嘴唇都凍得烏紫烏紫,面部神經都僵硬了,笑起來比哭都難看,餓得都快只有進的氣,沒有出的氣了。岳父手腳麻利地趕緊端來了一盤新煮的餃子,老婆有氣無力地擺擺手:「不吃,正月裡不能吃肉,我要從今天開始堅持吃素。」岳父一看自己的一片勞動成果她還不領情,氣呼呼地不管了:「愛吃不吃,大過年的不吃肉,喝西北風去吧。」我立刻很有眼力架兒地去給她煮速食麵,不管怎麼說,得先把她伺候好了,明天還全指著她在我媽面前好好發揮呢,她要是不高興了,吊著一個豬腰子臉,那可就前功盡棄,誰也別想好過了。我剛想問岳父雞蛋在哪,我老婆就又叮囑我:「別放雞蛋,雞蛋也屬葷的。」我一邊給她煮面,一邊心裡想,不放就不放,大年初一吃速食麵,真是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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