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賊貓 | 上頁 下頁 |
九十六 |
|
張小辮說罷,就命雁鈴兒把隨身攜帶的酒肉取出,擺出一幅"泰山崩於前而目不瞬"的架勢,他神色自若,坐在棺材板子前,,背後依著廟裡的泥神塑像,自斟自飲起來,竟像是對四周震耳欲聾的喊殺聲充耳不聞,那些在他身邊的團勇見了,無不欽服,讚歎營官高義出人,今時罕有,哪曉得他還另藏了一幅肚腸在心裡,只是覺得張大人如此膽魄氣度,視賊兵猶如無物,真顯出了幾分"月黑風高英雄膽,殺人放火壯士心"的綠林本色,我等在陣前交戰,怎敢不用命殺敵. 卻不知張小辮心裡正自,謊得打鼓,他是想借著酒勁兒以壯膽氣,又盼著喝多了昏昏沉沉睡上一夜,等醒來滿天的烏雲也都散了,有道是「飲得春夏秋冬酒,醉倒東西南北人」,可心中沒底,酒喝下去也都穿腸而過了,反倒是愈喝臉色愈白,滿頭冷汗淋漓,連半分醉意也是沒有,以前只道是光陰迅速,容顏易老,誰想眼下的光陰,會是憊般難熬. 張小辮自在棺材上飲酒,扔了塊肉脯在地上,要與那長面羅漢貓吃,可羅漢貓卻顯得焦躁不安,她不飲不食,對地上的肉脯看也不看一眼,描尾來回擺個不停,時不時地嗚嗚哀叫. 雁鈴兒奇道:"天底下哪有不食葷腥的貓兒,這羅漢貓可真怪了,她似是在擔心什麼?青螺鎮瓦罐寺裡是不是要出什麼大事了?" 張小辮也有同感:"今天的雨也下得邪了,傾盆倒海般地下個不停,先前地底的群蛙蜂擁而出,也是個極為反常的徵兆,不過青螺嶺地勢獨特,周圍三十裡並無江河,故此從來不遭山洪侵害,想來還不至於有大水沖中鎮中. 正說著話,一道閃電掠過,映得殿中雪亮雪亮,跟著就是炸雷霹靂之聲響起,震得屋瓦樑柱都跟都顫動,一時間電閃雷鳴,就好象在半空中,擦著頭皮子滾動,張小辮和雁鈴兒都抬頭向上觀瞧,見殿頂是個穿心獨梁的結構,古刹年久失修,在震雷暴雨之中,好像隨時都會轟然倒塌. 雁鈴兒聽這雷聲響得不善,擔心殿閣被雷火擊中,就勸張小辮到別處躲避,可張小辮認准了林中老兔之言,抵死也不肯挪窩,眼看著已經入夜了,現在出去肯定要功虧一鑒,這天象雖然反常,但只要不離開瓦罐寺後殿半步,穿心梁砸下來也落不到三爺頭上,'再說身上穿著官服,還會懼怕閃電霹靂不成甯三爺是鐵路打成的心性,今夜索性就拿身家性命當作乾坤一擲,不等到那九尊銅貓的貓兒眼都滅了,絕不走出後殿,是死是活都認了,所謂「世事變化不定,英雄能屈能伸」,胳膊雖粗,卻擰不過大腿,凡人別跟老夭爺過不去,到底是生是死,只好聽夭公任意擺佈了. 張小辮雖然口上用強,也不免暗中忐忑,思量平生所為,絕沒犯過該遭電擊的罪過,自從受了督撫大人提拔,為官從軍以來,披星戴月,早起晚眠,從沒有半日清閒,帶著雁營一眾兄弟出生入死,一下了許多汗馬功勞,摸著良心想想,雖然從來沒做像什麼「齋僧佈施、蓋塔造寺、修橋補路、惜孤念寡,敬老憐貧」之類的大善舉,但張三爺自}司也沒做過真教人皺眉切齒的缺德事,在自已手底下了結的幾條性命,無不是大奸巨惡之輩,要說「不敬天地、不孝父母、毀僧謗佛、糟蹋良女」這些天怒神怨的惡行,可是沒有半點瓜葛,張三爺滿腔子都是仁義心腸,專好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見不得別個受難,見了就必要出手相助,倘若今日果真躲劫不過,身遭橫死暴亡,兀得不屈煞我了. 張小辮又怕自已是。「前生註定今生案,天數難逃大限催」,那冥冥之中的事,誰能猜想得到?他被那一個接一個的炸雷,嚇得心驚肉跳,但自道張三爺以前混得好不落魄,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只在寒窯破廟裡容身,若不是得遇林中老兔,哪有今時今日的作為?眼下只當這條小命是撿來的罷了. 想到這裡,張小辮狠下心來,端起大碗公來,「咕咚咚」灌了兩口燒刀子,耳根子發熱,膽氣頓生,再不去理會響徹雲霄的霹靂雷嗚,這陣炸雷聲剛剛從頭頂響過,就聽殿堂神凳裡一陣聳動,似乎在暗中有個什麼物事,正自寒寒牢牢地移動. 雁鈴兒發覺有異,回過頭去就是一箭射出,隨後舉燈察看原來殿后有尊執著《 生死簿》 的判官泥像,腦袋都已沒了,一隻比描子小不了多少的老鼠,被「雁翎箭」射個對穿,活活釘死在了泥簿的冊頁上,鮮血滴落地面,染紅了好大一片. 張小辮見是老鼠,就放下心來,稱讚道:"六妹真不愧是我雁營第一神手,看來這碩鼠… "。他語音未落,就見從那神晃、殿柱、牆縫、屋樑間,鑽出無數蟲鼠蛇蠍,其中連少見的黑頭蜈蚣和夾板子也有,也不知這些東西平時都藏在哪裡,更不知此刻是為了哪般,她們就好似預感到大渦臨頭一樣,沒頭沒腦地只顧往殿外逃竄,把那長面羅漢貓也給嚇得不輕,避之唯恐不及,立刻騰起身形,無聲無息地躍上棺材. 張小辮和雁鈴兒兩人也都,慌了手腳,手撥腳踢,總算是把殿內的蟲鼠蛇蟻都趕散了,說著話就已是後半夜了,夭上雷聲漸收,山裡的大雨也止住不下了,由於戰況險惡,駐守在瓦罐寺裡的兵勇都被派去助戰,偌大備廟宇中只剩二人一貓,除了殿外偶爾有幾聲蛙嗚,四周再也沒有半點響動,靜得連根頭發落在地上都能聽得真真切切. 二人聽不到嶺子上的交戰之聲,心知雁營多半已經殺退了粵寇,這一陣又不知折了多少兄弟,雁鈴兒黯然不語,張小辮見到窗外的夭光隱隱放亮,耳中隱隱聽得金雞唱曉,不覺竟已到了黎明時分,急忙去看九尊銅鑄的小描,發現側山良裡嘟的螢石色澤如灰,都變得黯淡無光了。 張小辮自道撿回了性命,雖然吃了些驚恐,卻終歸是死裡逃生了,腦中的這根弦子都快繃斷了,至此方才長出了一口大氣,自言自語道:「都說人是苦蟲,看來這話是半點不假,活人只有享不了的福,卻沒有受不住的罪,這一夜過得好不艱難,總算是被三爺熬到頭了.」他也惦念著雁營裡的一眾兄弟,心裡翻翻滾滾的感慨萬端,也說不上是喜是憂,他伸了一個懶腰,收起洋槍和寸青短刀,張口吹熄了棺材上的蠟燭,隨後抱起那長面羅漢描,叫上雁鈴兒,一腳踢開房門走到外邊. 可張小辮剛剛走到庭中,就猛然發覺事有蹊蹺,'隱惚之狀蕩然無存,心裡邊也清醒過來了,這夭色何曾亮了?外邊濃雲墨染,天黑得跟鍋底似的,幾乎是伸手不能見掌. 張小辮全身如觸寒冰,顫了一個不住,刹時間三魂縹緲,七魄幽沉,嘴裡叫聲:"見鬼了"他知道劫數還根本未來過,急忙抓住雁鈴兒的手,轉身就往回跑,不料剛一回頭,就發現在身後的黑暗中,悄然無聲的戳著一個人影,距離近得幾乎是臉貼著臉了,那身影如鬼似魅,絕然不是活人,好似陰魂附體般緊跟在背後,半點生氣也無,若不是張小辮冷然轉身向後,哪裡能夠親眼得見.如此一來,可就把他回天保命的退路給斷了,這正是:"屋漏偏謹連陰雨,船遲又遇打頭風."畢竟不知瓦罐寺中究竟生出什麼變故,且聽《 賊描》 下回分解.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