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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四


  當初在貓仙祠裡,林中老鬼曾告訴張小辮:「只要你在水面上見著了白骨將軍,雁營必能大破粵寇。」其餘的細節則一概未說。

  張小辮就算是想破了腦袋,也猜不透其中的奧妙,他雖然先前對此事深信無疑,事到臨頭卻也難免在心中忐忑起來,暗自罵道:「娘的娘是臭腳老婆養的,看雁塚裡的這具大骷髏,雖然生前威風八面,現如今可只是一堆無知無識的白骨,怎能指望它去上陣廝殺?林中老鬼那葫蘆裡賣的到底是什麼藥?他可別一時犯了糊塗掐算不准,支給我一記昏招兒,連累得張三爺把小命都搭進去。」

  正自胡思亂想,驀地裡一陣陰風透骨,這陣陰風非比尋常,吹動地獄門前土,卷起酆都山下塵,霎時間刮得天地變色,霧氣皆散,張小辮三人全身打個冷顫,再看水面時,就見彌洞陵魚與那白骨將軍都已沉回了水底,只剩下大群水耗子在堤下奪路奔逃。

  雁鈴兒看霧氣散了,不敢怠慢,急忙拖回翻倒在水面上的排子,載著張小辮和孫大麻子躲入蘆葦叢中,會合了埋伏在附近的雁營團勇。

  張小辮伏在雁排上,心中兀自狐疑不止,實在想不出那葬身水底的骷髏將軍能有何作為,他卻不知道,原來那骷髏身上披掛的寶甲,是套久經戰陣的古物,其中沉積的煞氣極重,千年來不見天日,一旦出世,頃刻間就引得陰風拂動,吹得萬千蘆絮隨風擺搖,把籠罩在黃天蕩裡的薄霧都卷散了,待得煞氣散盡,那具寶甲也自支離破碎,再次與骷髏白骨沒人了雁塚的水底。

  您別看這陣風來得容易去得快,可在兵家成敗之事上,卻往往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想來古詩有雲:「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當年後漢三國,赤壁磯頭一場大戰,要是沒有「泥鰍造洞」引發東風,什麼苦肉計、連環計、反間計,也只落得奇謀無用,倘若武侯借不來東風,哪能有後來的火燒連營?所以有篇贊子,單贊這天底下風的好處,其贊曰:「風、風、風、東西南北風,無影又無蹤;收拾乾坤塵埃淨,移陰現日更有功;擒楊花,催敗柳,江河能把扁舟送;擁白雲,出山峰,輕擺花枝樹稍動,鑽窗入簾去,燭影又搖紅。」

  雁塚水底的寶甲引出了一陣陰風,與雁營在黃天蕩設伏又有什麼相干?原來太平軍起兵攻打靈州城,師久無功,又逢四周洪水陡漲,斷了糧草補給,使得軍中人心慌亂,只好趁著雨停洪落匆匆撒兵。

  可官道被洪水沖毀了大半,許多地方根本無路可走,唯一可容大軍通過的去處,只有黃天蕩了,大隊歹平軍偃旗息鼓,連夜撤退,從山路上逶迤下行,相次到了蕩邊,隊伍已多不齊整,一步懶似一步,拂曉時就見那蕩子裡薄霧彌漫,靜得出奇。

  太平軍中統兵的首領,是久經沙場之人,熟識兵機,疑心也重,能夠通過占風望氣,來相形度勢,他雖然知道靈州周邊沒有大隊官兵,但到得近前,看出那黃天蕩的霧氣裡,隱隱有殺機浮現,料來此地險惡,一時未敢輕入,正要派出探子另覓道路。

  卻在這時,忽見從蕩子裡逃出許多水鼠,就從身邊掠過,往著野地裡亂躥,而天地間又是疾風捲動,掃淨了蕩中霧氣,那太平軍的首領看得明白,反倒是吃下了一顆定心丸,他深知水鼠習性,水耗子懼人,見人就鑽洞,既然遍野逃竄,那黃天蕩裡肯定沒有伏兵,只是物性反了時令而已,再說霧塵消散,進去就不會擔心迷失道路,就算裡邊藏著些個毛賊草寇,量也不敢衝撞我大隊軍馬,除非他們活膩歪了。

  再加上連夜行軍,士卒疲憊鬆懈,如此一來,太平軍也就大意了,連探路的前哨都不曾派遣,一隊接著一隊蜂擁而來,從各道鼠堤上進入了蘆葦叢深處,密密麻麻的軍卒猶如一條條長蛇,見頭見不到尾,穿過黃天蕩,緩緩向南移動。

  中軍行到深處,正自慌慌而走,就聽得一聲雁哨淒厲,長長的呼嘯聲,撕破了隱晦的天空,哨音未落,已從四面八方的蘆葦叢裡,冒出無數雁排,上面架著土銃土炮,更有許多團勇使用抬槍,朝著堤上毫無防備的太平軍攢射起來。

  一時間槍炮之聲大作,震耳欲聾,蕩子裡硝煙彌漫,血肉橫飛,太平軍猝不及防,做夢也想不到蕩子裡能有清兵,看情形絕不是小股人馬,蘆葦深處的雁排忽隱忽現,不知來了多少官軍。

  而且太平軍行軍時,擺出的是幾條一字長蛇陣,突然被打到七寸上,不得不倉促應戰,各隊人馬之間,難以互相接應,首毛也不能相顧,兵卒心中多是惶恐,混亂之下突然接敵,在狹窄的水鼠堤上你擁我擠,根本輾轉不開,人撞人,自相踐踏,馬撞馬,屍橫遍地,大隊人瞄一亂,十杆抬槍裡放不響一杆。

  但那「雁營」早已埋伏準備了多時,正是一個在明一個在暗,一排火槍轟過去,太平軍就倒下一片屍體,眼見死的人多,一具具屍體不斷滾落水中,把湖水都染作了赤紅。

  這支圍攻靈州城的太平軍,大多是被裹來的俘虜和亂民,十成之中,倒有七成多是烏合之眾,遇著惡戰一打就散,他們不知蕩子裡的深淺,數萬人馬都湧向沒有官軍截殺的沼澤地,也有慌不擇路地紛紛跳水逃竄,帶隊的官長喝止無用,只好提刀砍了幾個逃兵,但此時兵敗如山倒,又哪裡遏止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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