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糟糠之妻 | 上頁 下頁
一一三


  他的新房在一樓,周厚德說,當時想的是,等以後爸媽過來的時候,住著方便。老人都戀著自己的老房子呢,只偶爾來住個兩三天。可是,等以後年紀再大些,總還是要接過來的。

  門前有一大塊的空地,周厚德種了許多的蔬菜,一片綠油油的,只有最東面的那塊地是空的,新翻的地,有泥土的鹹濕氣。

  他指著那空地對之芸說:「那裡,你想種點兒什麼都可以。」

  之芸轉頭看看他,他的臉上漸漸地暈出紅色來。之芸微笑,但是並沒有作答。

  下一個星期,周厚德過來看她。這一周天天都下雨,他來的時候,倒放睛了,地上還有大塊兒的水坑,到處都是濕碌碌的。

  兩個人走在街邊,突然有車子從水窪裡開過,濺起的水柱足有半人高,之芸被周厚德護在裡面,可是他自己的褲子全糊上了泥點子,一直到腰際。

  周厚德拉著之芸在街邊的打折小店裡,花了三十塊錢的買了條褲子,全無樣式,連褲縫都是歪的,他照樣爽快地穿在身上,自如得很,還真是一點也不難看。

  之芸看他,個頭高大,厚實的肩背,微顯富態,但絕不慵腫,全因著骨架寬大。

  那一刹那,之芸的心裡「撲」地燃起一小朵的火苗,她想:得了,就是他了吧。

  這朵小火苗慢慢地,在之芸心裡頭燃成一堆紅紅的蓬勃的熱的火堆。

  之芸給周厚德打電話:「那塊地,種向日葵好不好?」

  周厚德快活的聲音傳來:「好!」

  他們倆的事兒定下來後,周厚德的父母到南京來,算是替兒子提親。

  之芸看到他們時,非常驚訝。這樣一對身材瘦小的父母,怎麼會生出周厚德那樣大塊頭的兒子來?

  老倆口都是之芸的同行,在縣城與鄉村裡教了一輩子的書,非常地和善,略有些拘謹。

  之芸招呼他們周伯伯周媽媽好的時候,老倆口稍稍愣了一下。

  周家媽媽把一個碧綠的玉鐲子套在之芸的手腕上,說算是給她的聘禮,叫她不要嫌棄。

  他們還說,要是之芸放心的話,他們可以把之芸媽媽接走,反正他們退休在家也沒事,之芸這些年也累得很,可是歇一下。之芸當然是推辭了一番,誰知沒過兩天,周厚德和爸媽一同來了,真的把之芸媽給接走了。

  那一晚,之芸第一次不用替媽媽洗手洗臉洗腳,不用提心吊膽地睡,不用半夜起來摸進媽媽的屋子看她有沒有掀開被子,不用擔心她有沒有因為起來上廁所找不到臥室門而躲在家裡的某一個角落,也不用擔心媽媽睡到半夜會突然想起要吃點什麼所以摸進客廳裡點起火來。

  可是奇怪的是,卻怎麼也睡不著。腦子裡紛至遝來的都是些零碎的不成形的記憶,這些年日子裡的點點滴滴,仿佛挑了重擔走了很遠的路的人,放落擔子,面對突來的輕鬆,不知所措。

  又過了一周,之芸下鄉去看媽媽,發現媽媽氣色好極了,跟周家老倆口坐在家門口的太陽地裡打撲克,玩兒著最簡單的爭上游,之芸看著媽媽胡亂地出著牌,周家媽媽替她重新發牌,周家爸爸也笑著擺出兩張牌,三個人玩得樂呵呵的。

  之芸這次來,除了看媽媽,還想把那個玉手鐲還給周媽媽。

  因為她碰到一個初中的同學,那同學的老爸是玩兒玉的行家,這位同學耳濡目染,也頗會看玉,她一眼便看出之芸手腕上的玉很不錯,非叫她上自己家去叫老爸鑒賞下,那老頭兒看了連連稱讚,說是很好的老坑玻璃綠,難得的是沒有瑕疵啊,又問之芸願意不願意割愛,他出這個價。

  他報出的數字叫之芸大吃一驚。

  之芸把手鐲褪下手腕雙手捧了還給周家媽媽,說實在是太貴重了,不能收。

  周媽媽也不說什麼,接過手鐲去,突然說:「小魏,有件事兒,得說給你聽啊。我呢,姓徐,我老伴兒姓陳的。厚德,其實,並不是我們的兒子。我們,是一點血緣關係也沒有的。」

  之芸呆了。

  「我跟我老伴兒,沒有孩子的。後來,我們抱養了一個棄嬰,是個女兒。養到二十來歲,有人給介紹了個物件,那小夥子,剛從大學畢業,回到這裡來讀書,說是爹媽死得早,吃百家飯長大,所以讀完了書還想回來。這個小夥子,就是厚德。他兩個人啊,談了約摸有一個年,可是覺得性格不相投,就分了手,當時我們老倆口真是覺得可惜呀,這孩子我們都喜歡得不得了。沒過多久,我們的養女,親媽找上門來了,說是當年年青無知,以為養不活孩子,才丟了的,現在年紀大了,想把孩子領回去。那姑娘就跟著親娘走了,這一走,就沒了音訊了。那一年夏天,正發大水,我跟老伴兒病在家裡在,差一點兒淹死,是厚德過來把我們給救了,接到自己家裡。那時候,他住一間半房,硬是騰了一大間給我們,自己窩在小半間裡,我們一住就是大半年。後來,他索性就認了爸媽。一下子就照顧我們這麼多年,有好多次人家給他介紹物件,都是因為我們沒有成,他也不在意,就這麼耽誤了下來。我跟你伯伯,都覺得怪對不起他的。小魏呀,我跟你伯伯,一輩子在小地方教書,沒有見過大世面,也不敢說會看人,可是,厚德這孩子,人如其名。小芸呀,你是有福氣的。相信我。厚德找到你,也是有福氣的。」

  周媽媽說著,拿過手鐲重新給之芸戴上:「貴不貴重其實我也不懂,是祖上留下來的一點東西,我們除了厚德也沒有別的孩子,不給厚德媳婦給哪個?他一個大男人家家的,戴起來也不像個樣啊!」說著就笑。

  之芸也笑起來。

  這次來,她還去了小劉夫婦的家。

  小楊聽到周厚德的名字,拍著巴掌大叫:「呀呀呀,就是這個人呀,就是我那年說要介紹給你的。教物理的准特級啊,現在人家真的是特級了啊!」回頭又拍打自己老公:「都怪你!要不然,他們早就結婚了,孩子都要齊腰高了!要是周老師找了別人結婚了,我可得替之芸屈死!」

  「人家這不是碰上了嗎?這叫什麼呀,緣份哪!」小劉傻笑。

  之芸想,可也是,就好象這麼多年來,他就專為等著她,而她,也好像是專為等著遇著他似的。

  倩茹聽了之芸說完,也喃喃道:「緣份哪。真是緣份。繞了一圈子,終算是給你找到合適的人了。」

  甯顏說:「要我說,世上有些事,是定好的,不由得你不信啊。」

  甯顏卻又說:「之芸,那……他知道你要結婚的事嗎?」

  之芸說:「我……走之前,是想見一見他的。」

  之芸是在三天后打電話給袁勝寒的。

  這麼多年,勝寒說到做到,他的電話號碼,一直沒有變過。

  他們是在一個小公園裡見的。

  之芸先到了半小時。

  勝寒還是象從前那樣,喜歡提早十分鐘到。之芸並沒有等他等很久。

  勝寒穿了一件長風衣,深色,衣角在風裡被掀起來,在身畔撲打著。

  跟多年前他初到類思時穿的一件衣服很像。

  當然,不可能是十年前的那件。

  之芸看著他走過來。

  我這樣地愛過你,她想,這樣地愛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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