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糠之妻(74)_未夕

七四

　　李母抬起頭來對兒子說：「你……你先別急，先下樓去追過去問問，剛才那小俠子是不是五十二床姓方的，我看見今天進去好幾個大肚子，會不會弄錯了呢？」

　　李立平皺眉跺腳道：「媽！虧你想得出來！」說著卻又不走了，站在母親面前。

　　「完了完了。」李媽咕噥著，眼圈就紅起來。李立平立刻不耐道：「媽！大庭廣眾的，不要招人笑話。」說著去拉她。母子倆跟李父一起走到甯顏病房門口，李立平停下來，小聲地對母親說：「你不要在臉上帶出情緒來。甯顏的爸媽都在，病房裡頭還有旁的人。」

　　果然甯顏父母都在，甯顏媽在幫她擦臉，用熱手巾給她捂著因為疼痛掙扎而僵得抽筋的手指。

　　李母遠遠地站著，沒有過來，甯顏媽從眼皮底下撩了她一眼，心知肚明地哼了一聲。

　　李立平裝作要繞到床的另一邊，偷偷地在母親的小腿上踢了一下。

　　李母終於上前，半彎了腰對著床上的甯顏說：「你好好歇一歇，我看我回去給你燒稀飯去吧。你要吃甜的吧？」

　　甯顏疲憊地點頭說謝謝媽。

　　李父也說先走，回頭一道送東西來。老兩口走到走廊裡，李母長歎一聲說：「你扶著我走，哎喲，我的腿一點點勁也沒得了。」

　　李父說：「我曉得你是什麼緣故，你是看小方生的是女兒你不高興。可是我跟你講，你不要在親家和小方面前這個樣子。」

　　李母沒好氣：「我哪個樣子？我的樣子怎麼不好了？」

　　李父擺手：「不拌嘴不拌嘴，給人家看見。」

　　李母又是一聲長歎。

　　李父說：「不曉得小毛娃子什麼時候送出來給我們看到。」

　　李母說：「我是不要看。看來看去也變不成個男俠子。」眼睛裡存了多半天的眼淚終於流了出來。

　　李立平坐在甯顏床邊的椅子上，替甯顏拉拉身上蓋著的毛斤被。

　　甯顏爸媽到水房去了，甯顏沒有睜眼，突然問：「你媽媽不高興了？」

　　李立平故意說：「這話從何說起？」

　　甯顏沒有作聲。過一會兒，李立平摸摸她的手，道：「你不要多想，我媽那個人的脾氣你現在也應該瞭解了，她就是那麼個人。」

　　甯顏睜開眼看著李立平又問：「你有沒有不高興？」

　　「我哪裡會。」李立平笑，自覺笑聲幹憋不具說服力，又加一句：「我當然不會不高興。女兒很好。」

　　第二天，小嬰兒被送回了母親的床邊，醫生說，小是小點兒，發育還可以，就是瘦，是可以評十分的新生兒。

　　甯顏沒有奶水，甚至沒有漲奶的感覺，小嬰兒喝的是奶粉。

　　李母這一天並沒有出現，甯顏的飯是甯顏媽送來的，也是甯顏媽守了一個白天，晚上自然是李立平值夜。

　　直到第四天上，李母才又出現，問奶水好不好。

　　甯顏媽因了親家這兩天的態度已是一肚子的不舒服，冷冷地答：「甯顏沒有奶水。」

　　李母大吃一驚：「怎麼會沒有奶水，從來沒有聽說過啊。」

　　甯顏媽的聲音愈發地冷：「怎麼沒有，我自己就是這樣，甯顏就是喝牛奶長大的，這是遺傳，要怪也怪我，不能怪我女兒。」

　　李母答：「呃，哎呀，我也不是怪她，有法子催奶的。鯽魚湯豬蹄子湯喝喝就好了。還是母奶餵養好。這是科學上說的。」

　　甯顏媽笑一笑，把若干日子以前的那句話拋將出來：「我不懂科學。」

　　這下子連一旁同病房的產婦一家都看出來這兩親家之間的機鋒了，吃吃地笑，像是沒紮緊的汽球裡漏出了氣。

　　第二天，甯顏出院了。

　　甯顏媽毫不猶豫地說，要接女兒回家做月子。李媽到底覺得再不發話有些過意不去，便說：「本來應該我們來照顧的，可是小方身體一向不好，還是親家媽媽瞭解她的口味，你們那邊條件也好些，我常走動去看。」

　　當著一屋子的人，甯顏媽把到了嘴邊的那一句：隨你來不來咽了下去。

　　甯顏在娘家做月子，孩子當然由爸媽幫著照顧，甯顏這些日子虧得厲害，半靠著坐在床上，下床的力氣都沒有。對那一團初具人類眉眼的小東西非常地陌生，頭暈的時候常會一陣陣犯著糊塗：這個斷斷續續輕聲輕氣地哭著的小東西是哪家的？是誰的？

　　小小嬰兒的哭聲實在是奇怪，哈哈啊哈哈啊，總是一口氣接不上一口氣的，這種聲音聽在甯顏的耳朵裡一聲緊似一聲，一聲追迫著一聲，甯顏下意識地捂住耳朵。

　　有一個週末的下午，甯顏睡了一個長長的午覺，人覺得舒服了許多，睜眼就看見父親坐在地板上，面前放著的是放小嬰兒的精緻的藤搖籃。

　　父親小心地握了小嬰兒的一隻細小的手，久久久久地看著孩子，英俊面目裡飽含著慈愛，滿得快要溢出來似的。

　　正好甯顏媽走進來，低笑著說他：「你一個下午什麼事也不用做，她好好地睡著，你老看著她做什麼。」

　　方爸爸仰頭說：「哈哈，我們家，足足有三十年沒有這種小嬰兒。真是，怎麼看怎麼奇妙。」

　　甯顏媽也坐下來看向搖籃裡：「唉，可惜，女孩子象爸爸，不怎麼象我們甯顏，看看這眉眼鼻子，下巴額頭，活脫脫一個李立平！」

　　甯顏慢慢地踩在地板上，走過來，頭一次仔細認真地看著自己的女兒。

　　果然，漸漸地，在那不足巴掌大的臉上，看出兩分熟悉來。

　　小嬰兒哭起來，甯顏試著把她抱在臂彎裡，可是她並沒有停止哭泣，不安地轉動她小小的頭，咧開形狀與李立平的無比相象的嘴角，哭著哭著。

　　甯顏還是沒有奶水，孩子喝奶粉，甯顏媽說，喝就要喝好的，買美國配方奶粉，李立平略猶豫了一下，應了。

　　到了報戶口那天，李家一家子都來了。李母說，按他們族譜，這一輩兒的女孩子名字裡頭，中間一個都是華字，只要再加上一個字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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