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糟糠之妻 | 上頁 下頁
五一


  婆婆看著媳婦黑臻臻的頭頂,突然像一個小孩子一樣笑了一下。倩茹沒有看到。

  婆婆的糖尿病慢慢地在惡化著,她越來越消瘦,排尿次數越來越多,不得不用上了成人紙尿褲,倩茹永遠都會記得第一次幫她穿上那個玩藝兒的時候她絕望驚恐的表情,大睜的眼睛裡露出孩子似的羞愧慌張。

  倩茹安慰她說:「其實老年人用這個很正常的。媽,你知道嗎?現在有的人,年紀青青的,坐長途汽車旅行,還用這個呢。」

  蘇豫媽也不知道聽見去沒有,只突然伸出手來拉住倩茹的衣袖說了一句:不要說給蘇豫聽。

  倩茹點點頭,逃似地出了婆婆的屋子。

  她想,她是不是造孽了呢?如果沒有上一回的那一場爭吵,婆婆一定不會這樣。

  倩茹小心地把這些事瞞著蘇豫,蘇豫自己也生了一場病,原本只是感冒的,卻有兩個晚上燒得嚇人,燒退下去以後,又拖了好久沒有好利索。

  這當兒,之芸家裡也出了大事兒。

  之芸的父親突然去世了。

  之芸的父親退休幾年了,那天中午還一直坐在牌桌上,到晚上回家時都是好好的,吃了飯說是有點累,早早地上了床。

  睡了沒多久,之芸媽媽去看他時,發現他睡姿彆扭,就想叫他洗一洗睡踏實,卻怎麼也喊不醒了。

  之芸的姐姐嫁在外地,家裡只母女倆個。

  之芸叫了救護車把父親送到醫院。醫生說是突發的心臟衰竭,之芸母女都十分驚詫,因為之芸爸從來沒有得過心臟方面的毛病。

  老人在重症室整整搶救了四五個小時,才送到病房裡,第二天情況平穩了一些,之芸便回去收拾了一點東西,誰知回來的時候,父親就彌留了。

  在去世前四五分鐘裡,之芸爸清醒來一兩分鐘,喉嚨裡呼呼嚕嚕地響了幾次,似乎是有話要說。

  之芸把耳朵湊近父親的臉,聽了又聽,才聽得他說的是什麼。

  他說:小芸還沒有結婚呢。

  26

  魏之芸發現,父親呼吸停止的時候,眼睛是半睜著的。之芸伸手替父親合上了眼。

  之芸媽媽在突來的變故面前變得傻傻的,連哭都忘記了,半點主意也拿不出。

  之芸走出病房,在走道的長椅上坐了一小會兒,定定神,然後一躍而起,飛快地跑到街上,連走帶跑地過了兩條街,找到一家賣壽衣被面的小店,給父親挑了一套壽衣,轉身又跑回醫院。

  再耽誤一會兒,人身子冷硬了,就穿不上了。

  之芸想,事情來得太突然,但是再突然也無論如何不能讓父親一身舊衣就那麼走了。

  之芸拿了一百塊給醫院的護工,在那高壯的女人的幫助下,幫父親換了衣服。那女人力氣挺大,只是略有點粗手粗腳的,給父親套上衣服後,一鬆手,父親的背砰地撞在板硬的病床上,之芸下意識地就說:「輕一點。」

  那位阿姨抬起頭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之芸這才想起,是啊,父親已經不在了。

  父親被送進了太平間,之芸打了個電話給外地的姐姐,挽了媽媽回了家。

  第二天,倩茹和甯顏他們接到消息趕到之芸家,幫著之芸在家裡擺了個靈堂,倩茹把帶來的一床玫紅色的被面展開掛好,甯顏拿出買來的全套挽聯與一個黑色大大的奠字用大頭針別在被面上。

  家裡陸續有父親母親原先廠裡的人與鄰居過來。因為事情太突然,東西缺了好多,倩茹與甯顏她們倆分頭去超市里買壽碗,雲片糕,紅繩,毛巾肥皂這些東西,其實依他們的年紀也不太明白辦喪事的一些舊規矩,母親就只懂得哭,什麼也照應不了,就聽鄰居們七嘴八舌地說,可還是一會兒少東一會兒缺西的。好在之芸夠利索,到了這一天的下午一切就踏實了些。之芸快手快腳地做了一桌子的菜,請了幾個鄰居吃飯,飯後又在客廳擺了牌桌,讓鄰居們坐下打牌,幫著守夜。照南京的風俗,這頭一夜,辦喪事的人家是不能閉燈的。

  之芸一夜沒睡,可也覺不出困來。第二天一早,媽媽把她叫了去問:「你姐到了沒?」

  之芸說:「在路上了,下午會到的。」

  媽媽又哭了:「早知道不讓她嫁那麼遠的,光火車就要坐上兩天,家裡突然有個事真是指望不上。小芸,以後要是我不行了,就趕緊叫她回來,我不想死的時候外孫子也見不上。」

  停一歇媽媽又吞吐著說:「我想著,你能不能到醫院裡去,把你爸再接回來,我想,他還是想從家裡走的。讓他再在家裡呆一晚上,等你姐來了,明天從家裡去火葬場吧。」

  說著又哭起來。

  之芸答應了。

  跑到醫院去,誰知手續不是想像中那麼容易辦的,人家說,一般很少有這種情形的。怎麼還要把遺體運回家裡去?你用什麼車來運?醫院是不能派車送的呀。如果執意要領走,當然我們也無法阻止,不過你一個人,怎麼弄?不如再想想清楚,從這裡直接送火葬場。

  之芸坐下來,這時候疲累突然襲來,腳軟得坐著都累,倩茹甯顏她們跟著忙了兩天了,現在還在家裡照應著,之芸一個人,忽然地覺得無比地孤獨,手心是空的,心裡更空,空裡長出細牙來,一點點啃齧著,碎碎地痛。

  她從包裡拿出手機,略略猶豫了一下,撥了一個號碼。那邊傳來袁勝寒的聲音,聲音裡有意外的歡喜。

  勝寒接到之芸的電話趕到醫院裡,就看見之芸坐在那裡,那種神情裡與平時不一樣,可又說不上來哪裡不一樣。然後,他看見她轉過臉來與他面對。

  勝寒走過去坐在她身邊,之芸說:「我媽讓我接我爸回家去呆一個晚上,你可不可以幫我去把我爸接出來,我……有點不敢去了。要不要叫輛車?可是,怕人家司機嫌誨氣。」

  之芸的話有點前言不搭後語,勝寒也不強問,跑過去找了醫院方面問明事由,勝寒想了想,打了兩個電話。回頭來找之芸,說:「我找了我的一個舊同學。他在殯儀館有熟人,你看這樣好不好?我們請殯儀館派車子來把你父親送回家,呆上一會兒,等你姐到了,再從家裡送走。」

  之芸抬起頭來看他,眼睛裡全是破碎的光,看得勝寒心痛。

  也來不及再耽誤,勝寒忙起來,先在醫院辦好手續,接著殯儀館的車就到了,把遺體又送回之芸家裡,安放好,沒一會兒,之芸的姐姐姐父帶著孩子也到了,於是又是一場痛哭,父親被送走了。

  倩茹他們看見勝寒很是意外,但是也不好馬上問什麼,之芸叫她們都回去休息,倩茹的婆婆最近身體不好,甯顏自己都還不舒服。

  勝寒留了下來,之芸聽見他打電話,應該是打回家去的,勝寒也沒撒謊,在電話裡說有朋友的父親突然去世,他要幫點忙。

  之芸媽媽哭得有些糊塗,甚至都沒有完全認出勝寒來,之芸姐姐也沒見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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