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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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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阿姨問我:「柳丁,你打的是長途?」 我努力點著頭,把嘴唇咬得生疼。 她笑一笑:「小姑娘外地還有朋友呀,老不簡單呢!電話機的長途鎖沒打開,來,我來開鎖。」 第一次聽到了方子牙的聲音。他仿佛用被子捂著嘴巴,聲音含糊:「誰?怎麼?」 「誰?怎麼?」這是方子牙接起電話張口就來的話語。無論對方是親人、朋友或者情人。 然而對於首次撥通他電話的我來說,這已經是最最真摯最最厚道的表達了。我必須簡明扼要地說完我要說的,我的口袋裡只有43塊錢。離家出走,再不回頭,我只有這43塊錢。我還要坐上某種交通工具,我走不動也走不遠,我穿的是皮鞋。豬皮做的一雙鞋,紅色的,大圓頭,鞋底很厚。 我說:「我是柳丁,我口袋裡只有43塊錢。我要坐什麼交通工具才能到你的城市,43塊錢能坐上那種交通工具嗎?」 他的聲音一下脆亮起來,像早起的一隻小黃鸝:「柳丁,你坐火車到S城,大概只要38塊錢。我現在呢,也馬上從A城趕到S城去。這樣的話,我們晚上就能在S城碰面了。」 「你不是在A城嗎?我要去A城。」 「你的錢不夠呀,而且那麼遠,我怎麼放得下心?我們先在S城見面,我再帶你回A城。好嗎?你到了A城,就給我打電話。我的呼機號碼你背得下來嗎?12……」 「我記得,我記得很清楚。那我去買票了……我是說,我真的就來了……」 「來吧,我的未來女作家。」他狠狠地說了這樣三個字——女作家。 我顫抖了一下,如同他把我塞進了冰庫。 胖阿姨收了我1塊錢,她半眯著眼睛:「柳丁,你要去旅行嗎?一個人?」 我打量著櫃檯裡手掌大小的圓鏡子,我問她:「這個怎麼賣?」 「2塊。」 「2塊?」 「2塊。」 「胖阿姨,我要買它。」 我把鏡子塞進口袋,它和鋼筆接觸發出了「哐哐」的響聲。 我說:「胖阿姨,我得走了。」 「柳丁,你要去旅行嗎?一個人?」她又問。 我全然覺得沒隱瞞的必要了,早早晚晚的,所有人都會知道我離開的消息。 「是的。我要和我男朋友一起生活。」我把「生活」兩個字加上了重音,聽上去就像「剩貨」。 我走了幾步,她拉住我,從背後拿出一個塑膠袋。什麼都不說,她什麼也不說。她捏了下我的鼻子,笑了那麼一笑。嫵媚得很,活潑甚至生動。打開那袋子,我看到了礦泉水和麵包。 我擺著手:「我走了,胖阿姨。」本來我要說些「日後湧泉相報」的話,終歸還是吞回了肚子。我問她要了梳子,用皮筋把頭髮盤成一個圓髻。我又擺了擺手,她說:「不錯,很漂亮。柳丁,你會幸福的。」 同學們都來上課了,他們面朝著學校的方向,前進前進。我的屁股朝著學校的方向,我也前進前進。查老師騎著自行車,他在我身邊停下來。 「柳丁,你幹什麼?」 「書包忘在家裡了。」 「我送你回家,拿了書包咱們再一起去學校吧。」 「不了不了,查老師,我跑得很快,快極了。我一定不遲到的……」我拼命跑著,豬皮鞋子那麼沉重,地心引力那麼可惡,而路,竟然那麼長遠。 售票員的嘴唇塗成猩紅色,油膩的一張大餅臉,兩邊的雀斑就是剛灑上的芝麻。 她說:「去S城,76塊,8點半。」 「不是38塊嗎?」 「你是學生嗎?」 「是啊是啊!」 「學生證呢?」 「沒帶……」 站在我身後的那排隊伍挺長的,挨著我後背的是個穿軍裝的中年男人。他拍了下我的肩膀,示意我走到他身後去。我不肯動,他把半個身體從我左側探過去,對售票員說:「同志,麻煩你了,我要兩張火車票……」 票,火車票。 我很自覺地退出了隊伍,又不甘心地排到了最後。手裡捏著的錢皺成了一團。我把它們攤開,團緊,攤開再團緊。我沒單獨出過門,也沒坐過火車。母親不喜歡火車。她和父親帶了我去過一次首都北京,坐的是飛機,在我5歲的時候。我怎麼也回憶不起來坐飛機的感覺,母親說我在機艙裡東張西望,又哭又鬧,她恨不得把我扔回地面。 也許是我不喜歡漂浮的感覺。所有的交通工具中,我只喜歡火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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