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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不用。」鄭諧寫完這兩個字,把本子扔一邊,就自己躺下,拉上被子,自顧自地又閉眼睡覺。

  隔天,岑世給和和打電話表示關心,和和躲在牆角應付了幾句,轉身時看見鄭諧已經醒了,正在看著她。待她轉身時,他又合上眼。

  「岑世不是我的男朋友。你不喜歡的人,我怎麼可能堅持要跟他在一起?他只是陪我演戲給大家看,你不要生氣了。」和和低聲下氣地說。

  鄭諧睜開眼睛,銳利的眼神在她臉上巡視了一下,那眼神讓和和的心縮了一下。

  那種眼神所表達的語言就是「說謊精」。鄭諧最不喜歡別人說謊,以前也曾因為這個對她不理不睬好幾天。那時候,他也這樣看她,只消一眼,她就無地自容。

  和和心虛地嗚咽起來:「我只是想讓你安心地結婚。」

  鄭諧沒有表情,仿佛睡著。心裡沒底的和和扯著他的被角,絮絮叨叨地懺悔。她不想為自己開脫,她只希望鄭諧不要太生氣。

  「你說過,你不會跟我一般見識,我做什麼你都能原諒。以前你說過的。那你現在幹嗎不理我?」她趴在他的被子上嗚嗚地哭。

  有人輕輕拍了拍她的頭,和和破涕為笑地抬頭,鄭諧的本子正塞在她的眼前,上面寫著:「肅靜。」

  精神稍稍好些,鄭諧開始在家辦公,晚上也不需要人陪護了。韋之弦每天來一兩趟,帶來需要他簽字的檔,有時候他也倚著床用筆記型電腦看材料或者上網。

  李醫生仍然每天來兩次,出門時經常碎碎念:「彆扭男人,沒有合作精神。」

  和和送他出去時問,鄭諧是否能夠復原。李醫生板著臉說:「復原?我看他大限將至。」

  和和因為這句話,在冷風裡呆呆地站了幾分鐘,直到王阿姨發現她沒穿外套把她扯回來。回屋時又打噴嚏,嚇壞了王阿姨,立即姜湯、感冒藥伺候,而盡職的護士則在她症狀消除前禁止她進鄭諧房間。

  和和心裡難過,認為鄭諧自己心中一定更難過,獨立承受著那麼多壓力,所以也就更加能夠體諒並且容忍鄭諧把她當透明。

  此時鄭諧一隻手上插著針頭,另一隻手敲鍵盤。和和則抱著一本小說,拖一把椅子靠著暖氣看得直犯困。

  忽然聽見水聲,竟是鄭諧自己下床倒水,她急急丟下書跑去幫忙,鄭諧一躲閃,水全灑到他的睡褲上。她紅著臉去替他找來新的睡褲,站在那兒幫忙也不是,不幫也不是,鄭諧指指門外,又揮揮手,像趕蒼蠅一樣將她趕出去。

  後來和和就有了經驗,待鄭諧再下床時,立即站起來,隔著一尺距離問:「你需要什麼?我來我來。」

  鄭諧這回連筆都沒用,彎腰順手在電腦打開網頁的搜索框裡用一隻手敲:「洗手間。」和和又窘半天。

  這一處市中心的桃源出奇的安靜。近一周來,除了醫生、護士、鐘點工外,居然無人探病。他屬下的保密工作做得十分到位。

  所以當終於有一位客人到來時,和和很驚異。

  那天鄭諧氣色很好,又繼續當她是透明,她覺得很無趣,主動要求與鐘點工李姨一起出去買菜。

  回家時見到門口有似曾相識的陌生車輛。進屋後,王阿姨指指樓上:「小諧少爺那兒有客人,韋秘書帶來的。」她看起來很高興,「肯見人了,說明他心情好多了。」

  「誰呀?」和和直覺這客人自己認識。

  「楊小姐。」

  「哪個楊……」和和話說了一半,樓上鄭諧的房門突然打開。

  「就是小諧少爺以前那……咦?」王阿姨發現和和不見了。

  鄭諧在睡衣外加了厚外套,親自將楊蔚琪送到門口。

  楊蔚琪說:「回去吧,小心感冒。」

  「沒關係。很久沒呼吸戶外空氣了。」鄭諧的聲音又低又啞,完全不像他。

  「好好養病,雖然只是小手術,但也傷元氣。以後你要注意身體。」

  「你也多保重。」

  和和一猜到是楊蔚琪來了,立即就逃掉了。但她選錯了躲避的方向,跑到了院子裡,結果他們也到了院子裡,她躲閃不及,最後貓在一株矮灌木的後面,正好掩住她。

  她只是不想與楊蔚琪打照面,免得尷尬。「唉,我幹嗎這麼心虛?」和和又一次自怨自憐地想,然後她聽到鄭諧竟然能夠開口講話了,卻整天在她面前不發一言,頓時氣憤異常。

  鄭諧轉身回屋時,朝灌木叢方向看了一眼。和和又縮了縮。她正在為剛偷聽到的內容又羞又惱,蹲在那兒一動不動,希望鄭諧繼續無視她,快點進屋。

  但是鄭諧好像故意為難她一樣,盯著院中一株梅花欣賞了十幾秒,直到和和蹲得腳都麻了,他突然輕聲說了一句:「你不怕蛇?」他的聲音嘶嘶啞啞的,詭異無比。

  和和反射性地「啊」了一聲迅速彈起來後方知上了當。寒冬季節,哪來的蛇?

  鄭諧早在她跳起來時就頭也不回地抬腿走掉了。

  和和氣呼呼地追上去,但鄭諧腿長,縱然是一名已經很多天沒吃過正餐的病人,她一路小跑也沒追得上,反而在客廳裡被王阿姨攔住:「和和小姐,你剛才哪兒去了?哎,頭髮上怎麼弄了那麼多枯葉子?別動別動,我給你拿下來。」

  和和問:「他……哥哥得的什麼病?有多嚴重?」

  王阿姨詫異地說:「啊,你一直不知道?因為小諧少爺前陣子一直發燒,所以做了咽喉息肉和扁桃體切除手術。情況挺急的,大概怕帶累出別的毛病吧,不然也不用大正月的,年都沒過完就做手術。不過那李醫生一直說不嚴重。」

  「那怎麼會咳血?前些天他還一直昏迷呢。」

  「醫生說小諧少爺的體質有點特別,藥物反應比別人厲害,傷口又好得慢。咳血也是因為這個呀。」

  和和一顆心浮浮沉沉,此刻終於放了下來,又覺得啼笑皆非,越想越覺得慪。除了那個沒正經的主治醫生,好像的確沒有任何人誇大鄭諧病情,她為什麼就一根筋地認定鄭諧得絕症了呢?

  她跑到樓上,砰砰地敲鄭諧的門,沒有人回應。她繼續敲,發現門並沒有反鎖,她自己闖了進去。

  「你明明能說話了,為什麼裝啞巴?」

  鄭諧瞥了她一眼

  「又不是特別嚴重的病,為什麼還要瞞著家裡人?我以為……你故意的!」

  鄭諧詫異地又看了他一眼,淡然地說:「你又沒問過我,我怎麼知道你在想什麼。怪不得你肯回來,原來是以為我快要死了,準備回來見我最後一面。」

  「我……」和和詞窮。

  「那現在你可以放心地走了。」

  「我說過我不去C市了。」

  「因為你同情我被父親與未婚妻同時拋棄,所以要留下來陪我?」

  「不是……」因為鄭諧極少用這種句型跟她講話,她應對不熟練,所以繼續詞窮。

  鄭諧轉身進了洗手間,把門「哢」一聲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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