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再見帕里斯 | 上頁 下頁 |
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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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過去了。」我說,用右手輕按她的膝蓋。她微笑。 「剛才那個人,」我問,「和你父親經常見面?」 「不會的,只是偶爾見到。」 「不會洩露什麼?」 「大不了被捉回去,重新高考。」她說。 「而我會被判處絞刑。」我說,「作為對我木匠手藝的賞識,他們會讓我自己給自己設計絞刑架。」 夜色下來的時候,我們到達郊南的小鎮。在一個供來往長途車餐飲的飯店,我們坐了下來。 「一份鳳梨炒飯。」她說。 「鳳梨炒飯?」親自擔任服務員、穿著油膩的藍色布服的老闆反問。身著碎花點襯衣的老闆娘在高高的貼滿帳單、菜名標牌的櫃檯裡凝望著我們,手裡撥弄著小型計算器。 「鳳梨炒飯。」她改口。 「這裡沒有鳳梨。」老闆說。 「那麼有什麼呢?」她問。 「家常的炒菜啊蓋澆飯各種麵點都有。」老闆娘遠遠的一口氣報導。我輕輕歎一口氣。 「你點吧。」她對我說。 「兩份米飯。隨便炒兩個蔬菜。一份回鍋肉。一份魚香肉絲。兩聽可口可樂。謝謝。」 「先付帳好嗎?」 「好。」 她靠在椅子上,抬頭打量餐館陳設。剝落的牆粉。牆角的蜘蛛網。牆上報紙排版般密密麻麻的斑點。 「我不喜歡這裡。」她說。 「遷就一下吧,我的小狐狸。」我說。 「有書嗎?我悶死了。」 我從背包裡取出一本奈保爾的《米格爾大街》遞給她,她緩慢翻看。 菜上齊是點菜完畢後半小時。老闆娘遞來兩個紙杯和可口可樂。我為兩個杯子斟滿飲料。 「為我們私奔,乾杯。」我微笑著說。 「好。」她伸出杯子,沾了一下我的杯子,然後縮了回去,喝了一口。左手翻了一頁小說。 「吃東西吧。」我說。 「不想吃。」 「怎麼了?」 「沒胃口。」她指了一下盤子,「我討厭花菜。」 「那麼吃肉好了。」 「這裡的肉不乾淨。」她說,「我不可能吃這些東西。」 我把筷子放了下來。 「你不開心?」 「是的。」 「怎麼了,小狐狸?」 「你不覺得我們很傻嗎?」 「傻?從何說起?」 「我們在一個自己製造的語境裡,做些自以為有意思的事情。別人看我們,卻會覺得我們很傻。」 她的聲音有些大,老闆和老闆娘開始看我們。老闆娘年幼的兒子坐在櫃檯邊折紙鶴。另一張桌上,兩個男人在用一次性塑膠杯喝啤酒。 「我知道你不開心。」我用盡可能溫柔的語氣說,「平靜下來好嗎,小狐狸。這個世界上不可能事事如意。總有讓人不愉快的事。」 「問題在於,」她說,「還根本沒有什麼令人愉快的事發生。」 「你是說,你在私奔的過程中都沒有一點讓你感到愉快的細節?」 她偏過頭去,看著櫃檯邊,老闆娘把手放在孩子新剪的短髮上。孩子凝神在折疊紙鶴。已折好的兩隻做出飄逸欲飛的姿態,擱在櫃檯上。她的沉默橫亙在我們之間。我一時找不到詞。 「小狐狸,」我說,「我想,我們之間也許有很多誤會。也許我誤解了你的一些觀點,讓你感到不愉快……」 「是的,」她說,「比如,我從來沒有喜歡過小狐狸這個稱呼。」 她冷冷地看著我,令我感到尷尬。門外傳來「啪」的擊打聲,伴著一個丈夫的怒叱,一個妻子的哭聲。櫃檯旁閑著無聊的老闆把頭探出門外。 我低頭看看桌上,那些失去生命力的蔬菜,那些笨拙的肉類。我想像著它們身為植物和動物時在陽光下躍動的姿態。作為對綠色的陪襯,最好有薄紙折疊的紙鶴。 「那麼,你想怎麼樣呢?」我問。 「送我回家吧。」她說。她靠在椅背上,抬起頭來看我。我低下頭來。 「你瞭解我的性格的,修。」她說。 我們走出餐館門時,天色已經黑了。 老闆、老闆娘和他們的兒子並排站在門口,目送著我們。她手握著《米格爾大街》,坐進車後座。 路旁,一個丈夫在斥駡妻子,妻子則將臉壓在牆上,脊背聳動,哭泣不已。 我將車門關上時,從後視鏡裡看了一眼她。她將眼鏡戴上,低下頭讀《米格爾大街》。燈光將她的臉照得明暗不定,恍惚之間,似乎她成為了油畫的模特。 後視鏡框永遠的框住了時間。 時間就在她垂下的眼簾之間凝滯不動。 那一刹那間她的美,成為了我永生難忘的回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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