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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九


  洪于走下樓來,他想找木莉聊一聊。他在心中抗拒著那個算命大師的說法,因為木莉的妹妹的手臂就沒有被魚吃掉。他想從這只手臂上找到線索。

  木莉的房間裡沒人。洪于又走進另外幾個女傭的房間,全都沒人!他在視窗探頭望瞭望,看見女傭們正在魯老頭的小木屋週邊成一堆,好像有什麼事。

  洪於走了出來,女傭們見他走來都不吭聲了。和女傭們站在一起的魯老頭走過來對洪於說:「這些丫頭,都不敢回房睡覺了,她們要我住到裡邊去,將這間外面的小屋給她們擠著住。」

  「為什麼這樣?」洪於有些生氣。

  「是這樣的。」魯老頭轉達女傭們的經歷說,「剛才,她們都在各自的房間裡,雲兒房間的門卻被悄悄推開了,她看見舒小姐走了進來。嗨,還是你自己講吧。」魯老頭轉身對雲兒叫道。

  「是這樣的。」雲兒的聲音發顫,「當時我正在整理床鋪,聽見身後門響,我以為是梅花或者桃花進我屋裡來了,就沒在意,也沒回頭去看,只是說,我沒時間和你們玩,等一會兒我還要上樓去整理主人的房間呢。沒想到,進來的人並不說話,只是從後面抱住我,我感到這人的全身冰涼冰涼的。我扭頭一看,天哪,是舒姐,她的臉上頭髮上粘滿苔蘚。我嚇昏頭了,一邊掙扎一邊大叫,跌倒在地上後,梅花、桃花和木莉都跑進我的房間來了,她們看見我坐在地上大叫,但她們卻什麼也沒看見。她們問我怎麼了,我就講了剛剛發生的事,大家都嚇壞了,都說不願意在這裡工作了,我說不行,實在害怕的話,我們住到小木屋去。當然,我也確實害怕極了。」

  雲兒的經歷讓洪於又驚又喜悅,他甚至想,今天晚上,舒子寅會走到他的房間來嗎?他想,她如果來,不管她是什麼樣子,他都不會害怕,他要擁抱她,吻她,他要留住她不讓她再離開。

  但是,看見女傭們害怕的樣子,他憤怒了,狠狠地吼道:「瞎胡鬧!都給我回房去!」

  舒子寅會出現!這個念頭讓洪於立即回到了他的房間,他將房門半開著,他擔心關上房門會讓舒子寅失望地離去。進屋之前,他將樓梯上、走廊上的燈全部關閉,他想只有完全的黑暗中她才會到來。

  他坐在臥室裡,只開著微弱的檯燈。不一會兒,走廊上有了腳步聲,接著,有人走進了他的房間。

  「你怎麼開著房門呢?」是雲兒的聲音。

  洪於失望地看著雲兒,她穿著女傭常穿的白襯衣和黑色短裙,局促不安地站在屋裡。

  她說:「主人你該休息了。」說完,她就按常規進了浴室,洪于聽見裡面傳來「嘩嘩」的水聲。不一會兒,她走出來說:「水都放好了,主人你去洗澡吧。」說完,她便開始整理床鋪。

  洪於躺在浴缸裡,頭腦裡暈乎乎的一片。他將一隻腿抬起來,感受著水的浮力,濕熱的、柔軟的,好像還有一點兒彈性,這就是水,它與身體親密無間,世上還有什麼東西能和人的肢體這樣貼切嗎?沒有,惟一與之近似的,是另一個人的眼神、語言、情感這些和水相近的東西,它可以交融和覆蓋一個人。從這一天起,洪於感到自己的生命將發生變化,他全部的渴望和熱愛將像臨風的樹枝一樣,伸向這個盈盈的空間。

  突然,洪於在浴缸裡坐了起來,他驚悚地發現,死亡的誘惑正在水霧中包圍著他。原來,死亡是讓人有一點點嚮往的,它像鄰家的院牆上伸出來的花枝,讓人忍不住揣想院子裡的模樣。

  洪於想到了15年前,巨大的商業破產也使他嗅到了死亡的氣息。那氣息當時像洪流一樣湧入他的鼻孔、他的氣管、他的肺部,但那是一種絕望的氣息,它如果那時吹滅他的生命之火後,他將坐在冷寂的冰山上與這個人世永遠對抗。他至今慶倖那次從死亡的夾板中逃了出來,絕望和仇恨是一堆煤灰,滾入其中的死亡既無尊嚴,它也讓這個世界突顯猙獰。

  而今夜,他分明看見了死亡也可以是一個天使,她用如水的手撫下你的眼簾以後,你就可以進入那道陌生的院牆裡去了。在那裡,你可以像兒時玩過家家那樣重新確定你的身份,洪於想,與他一起玩過家家的一定是個小姑娘,他正和她辦夫妻的家家,小姑娘「咯咯」地笑著,那是舒子寅的笑聲……

  這是一個令人恍惚的夜晚。從浴室到床上,洪於記不得其間的任何過程了,直到正在替他按摩手臂和肩膀的雲兒壓痛了某個穴位,他才突然回到現實中。

  「幾點鐘了?」他有種深夜在病房醒來的感覺。

  「已過半夜了。」雲兒說,「你一直昏昏沉沉的,我不敢離開。我聽見你叫過幾次子寅,舒姐真幸福,我想她在地下也可以安心了。」

  洪于完全清醒過來,這是在他的房間,是舒子寅消失後的第一個夜晚,是湖邊打撈過後,京城的算命大師來過之後,一切仍是未知的第一個夜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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