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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


  魯老頭從晚上10點開始喝酒。天上掛著幾顆稀疏的星星,他坐在小木屋外的石桌旁,每喝一口酒,便感到從喉嚨到胸膛浸著一種熱乎乎的東西,像幽幽的火苗以血液為路沿途燃燒,他感到他有的是勇氣。主人要他最近加強夜裡的防範,他拍著胸膛叫主人放心。

  只是,從心底來說他並不踏實,因為他知道他將面對的不是賊,不是強盜,也不是他以前在家鄉宰牛場面對的黃牛。如果可能,出現在他面前的將是飄飄的影子,沒有面孔的笑或者哭,這將是鬼魂。這些東西一般在夜半出現,因此他將喝酒的時間推遲到晚上10點才開始,酒能避邪、醉鬼不怕鬼,這是他從小在農村聽說過的話。

  他的小木屋的門楣上有一塊發亮的東西,這是他昨天才掛上去的小圓鏡。據說鬼魂最怕的就是鏡子,也許是鏡子裡他自己的猙獰面目嚇住了他,就像人最怕面對的也是自己一樣。昨天他在門框上方掛鏡子時被舒子寅看見了,舒子寅吃驚地說,人類早期的巫術中就有這種做法了,這形式怎麼會一成不變地保留到了現在。魯老頭說,一代一代傳下來的唄。

  今夜星星稀疏,天上地下都顯得清冷。魯老頭望了一眼從湖邊到這裡的小路,好像又看見那兩個穿著一紅一黑的女人飄飄走來。那是大白天發生的事了,魯老頭半驚半疑地去向夫人通報時,沒想到舒子寅在旁邊說可以讓那兩個女人進別墅來,魯老頭認為這一下她們將更重的邪氣帶進了別墅。洪於對他講了真相,說那個穿黑裙的女人叫饒秋穀,已死了三年了,當時沒有攔住她,洪于要魯老頭一定要多當心,她還可能再來的。魯老頭心裡哆嗦了一下,再次望著那條上島來的小路,路兩旁的矮樹像弓背的人一動不動。

  時間正像貓腳一樣向夜半靠近,別墅視窗上的燈光已全部熄滅。魯老頭感到責任重大,他放下酒杯站了起來,門楣上的鏡子在他的背後閃著隱約的微光。他摸了摸掛在腰上的尖刀,開始在別墅周圍巡視。伍鋼曾拿出一支手槍教他使用,他沉甸甸地拿在手裡,又看看那黑洞洞的槍口,他感到這噴火的東西不好使喚,便還給了伍鋼。在農村裡他曾是殺牛的好手,他信任的還是這把尖刀。不過,槍也好刀也好,魯老頭知道不過是給自己壯膽罷了,也許到時候,還是鏡子、雞血這些東西最管用。

  魯老頭已經走到別墅的背面。沿途不斷有樹葉碰到他的臉,使他的視線十分有限。這時,他隱約聽見了有人走在落葉上的聲音。他屏住呼吸,在黑暗中辨別了一下方向,便向那腳步聲悄悄跟去。他發現那腳步並不是在靠近別墅,而是與別墅相反,向著小島的盡頭走去。難道有什麼鬼魂已經從別墅裡出來了?魯老頭加快了腳步,終於在前面的樹林中分辨出一個人影。那人影身體筆直地向前走著,在樹木稀少的地段,魯老頭借著微弱的天光發現那是一個女人的背影。前面出現了一個土坡,那背影不斷走高,魯老頭望見她肩頭上方的夜空亮著一顆鬼眨眼似的孤星。土坡上的樹叢越來越密,那人影在魯老頭一眨眼時便消失了。魯老頭走進了土坡上的密林。這裡離別墅已很遠了,土坡的另一邊便是暗黑的湖水,別墅裡的人是很少走到這裡來的。魯老頭突然想起,這裡有一個墳堆的,是以前住在這島上的一戶漁民家的祖墳。洪於買下這島後,那戶人家就遷走了,至於這墳被遷走沒有魯老頭也不太清楚,不過按習慣,先輩的遺骨是會被帶走的。只是魯老頭曾經偶然逛到這裡來過,看見那墳堆依然,上面長滿青草,看不出有被掘開過的痕跡。

  想到這裡魯老頭感到毛骨悚然,那人影走到這裡便不見了,顯然與這座墳有關,魯老頭喝過酒的身體已經冰涼,雙腿不自覺地有點發顫。他得趕快離開這裡,他轉身在密林中擠著身子走,突然,他聽見了一個女人嘀嘀咕咕的說話聲。他撥開樹枝朝著說話聲的方向看過去,他看見一個女人坐在墳堆上,正獨自說著話。她的聲音在喉嚨裡咕嚕著,聽不清楚她說的什麼。她說著說著,時而還「咯咯」地笑兩聲,魯老頭的頭皮一陣發麻。突然,她的臉轉向了魯老頭的這個方向,魯老頭模糊地認出來,這不是木莉嗎?他想走過去,但又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畢竟是在夜半的暗黑中。他先對著那黑影叫了兩聲:「木莉,木莉。」然而那人影毫無感覺,仍然在嘀咕著。

  正在這時,魯老頭聽見背後傳來一聲輕微的咳嗽聲。他心裡一抖本能地轉過身去,望見靠近水邊的草叢中,一個黑影正在急速地走著,有點像在小跑,因此有樹影在他身上不斷向後閃過。魯老頭立即追了過去,事關重大,因為那黑影正是朝著別墅的方向而去的。快到別墅的時候,那黑影突然在一叢樹的陰影後消失了,或許是蹲在那樹叢後不動了。魯老頭也就地蹲了下來,抓起一塊石頭,對著那樹影拋過去。石頭打響樹葉後,沒有動靜。魯老頭站起來,從腰間抽出尖刀來握在手上,一步一步向那黑色的樹影走去。突然,那人影躥了出來,返身向水邊跑去。這不會是鬼吧,魯老頭勇氣大增,叫了一聲「站住」便追過去,他聽到水裡響起「撲通」一聲,當他趕到水邊時,除了水面上有一些被震動過的波紋外,周圍一片沉寂,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

  水鬼!魯老頭一閃念想到這種可能時,剛才追趕中的勇氣像皮球泄了氣一樣。他趕緊離開水邊,向著別墅跑回去,身上不知何時已出了很多汗,經半夜的冷風一吹,背上冰涼冰涼的。

  別墅還像剛才那樣靜靜地坐落在黑暗中,沒有任何被打擾過的跡象。魯老頭走到別墅門前推了推,鎖得緊緊的。他想了想,貼著別墅的外牆走到右邊的第四個窗戶下,然後舉手敲窗叫道:「木莉,木莉。」叫了好幾聲後,屋裡的燈光亮了,玻璃窗後的白色窗簾掀開了一條縫,木莉的臉出現在玻璃上。看見是魯老頭以後,木莉打開了半扇窗,睡意朦朧地問道:「有什麼事嗎?」

  魯老頭張大嘴巴,半晌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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