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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舒子寅在即將睡著的時候突然醒了,並且越來越清醒,這是失眠的先兆。遊了一整天的湖,去了景區的三個島,本來是有些疲憊的,以至於將犀牛島都放棄了。洪於說那島也不適合她去遊覽,上面亂七八糟的,但舒子寅並不是很理解他這句話的意思,不過也真是感到有點累了,不去也罷。

  睡不著覺,舒子寅乾脆開了燈,坐到沙發上看起書來,這是她對付失眠的一種方式。可是今夜,書頁上全是沉沉的湖水在波動,洪於在快艇上凝視著她,使得她好幾次慌張地掉頭去看湖水。這一幕有點像她在大二時喜歡上哲學老師時的情景,這是一個年齡比她大一倍的男人,可他向世界發問時卻像一個來自天堂的孩子,他的智慧與星空有關,舒子寅感到自己像一粒微塵,被一個異常的天體吸附而去。好奇和崇拜,是舒子寅進入愛河的第一推動力。她心裡清楚,和洪於在海邊相識以後,他在世俗意義上的巨大成功和某種要命的孤獨感所形成的反差吸引了她,她身不由己的有了探險的欲望。同時,舒子寅對人的本質有一種非凡的直覺能力,她深知這是一次安全之旅,儘管她所好奇的別墅裡的怪事超出了她的預料。

  舒子寅放下書,看著這間豪華的密室,突然感到金錢也是這世上最大的巫術之一,它可以讓人的生活和處境像魔術一樣變幻。然而,只有驚恐是避不開的,這間密室已經說明,驚恐是人的生存圖畫中的底色。在這場生存遊戲中,有的人剛邁步便沉入了水底,像木莉的妹妹那樣,但願上帝能收留所有不幸的人。

  在湖上和島上遊覽的一整天,因為有伍鋼跟隨,她一直沒有機會對洪於講起關於木莉兩姐妹的事。晚餐時,洪於的興致仍然很高,可天黑之後,他卻突然沉鬱下來。在露臺上坐了一會兒,他便提出要回房休息了,這使得正要談起木莉的舒子寅只好將很多話咽了回去。

  已是夜半了,舒子寅仍然沒有睡意。她走到門邊,拉開這密室的門好玩地觀賞起來,露在門口的是一排掛著的衣物,這是洪於房間裡的衣櫥,推開這些衣物,再打開衣櫥的門,才可以從這間密室裡出去。她又一次想到了生存與驚恐的問題。

  突然,洪於的房間裡發出了一聲響動,似乎是拉動椅子的聲音。半夜了,洪於還沒睡嗎?舒子寅好奇地將衣櫥的門推開了一條縫,洪於的房間裡光線暗淡,她看見了一支幽幽的燭光和洪於的背影。他坐在椅子上,面對著桌上的燭光,他的肩膀一動不動的像一尊石頭雕像。

  舒子寅大吃一驚,退後兩步坐到了沙發上。半夜時分,洪於的這種舉動像是一場祭奠,讓人不可思議。舒子寅的心裡「咚咚」地跳著,難道發生了什麼嗎?難怪晚餐過後洪於便顯得很沉鬱,今夜他在做什麼呢?

  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以後,舒子寅決定到洪於的房間去看一看,儘管這樣有些不太禮貌,她也顧不得了。自從進入這幢別墅之後,各種讓人驚恐的怪事就沒斷過,今夜這件事不能再成為她心中的謎了。

  舒子寅輕輕地推開了衣櫥的門,站到了洪於的房間裡。「洪於。」她輕輕地叫了一聲。

  而對著一支蠟燭的洪於回過頭來,他並不吃驚,或者說他還沒有從某種氛圍中清醒過來。他楞楞的望著舒子寅,臉上滿是淚水。

  「你怎麼了?」舒子寅走上前急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洪於默默地搖頭,表示什麼也沒有發生。他突然站起來抱住了舒子寅的肩膀,口中喃喃地說道:「過去了,都過去了。」

  舒子寅感到他的身體在顫抖,她從他的懷抱中掙出一隻手來,拭了拭他臉上的淚水說:「看你,像個大孩子,冷靜點。有什麼給我講講就好了。」

  舒子寅儘量用鎮靜來壓住他內心的驚嚇,母性的力量在這時顯得比男人易折的剛強更重要。

  「今天是我的忌日。」洪於像做夢似的喃喃自語。

  舒子寅在這一瞬間感到頭皮發麻。忌日?難道此刻抱著自己的是一個早已死去的人嗎?她感到頭腦有點暈乎,用勁將洪於推到沙發上坐下,用手拍著他的臉頰說:「你別說胡話了,什麼忌日?」

  洪於沉默不語。舒子寅聞到了酒氣,她抬眼看去,放蠟燭的小桌上放著酒瓶和酒杯,原來,他整夜都在守著燭光飲酒。舒子寅的恐懼消除了,她說:「我給你拿點水來,你喝醉了。」

  「真是忌日。」洪於喝了一口水說:「15年前的今天,我差點死去。離死只差半步,只差1秒鐘。真的,如果那天晚上死了,到今夜就15年了。」

  「哦。」舒子寅在他旁邊坐下來,由於突然接觸到這種個人的滄桑史而感到緊張。

  在洪於的講述中,舒子寅看見了15年前的一個夜晚,在省城一條燈紅酒綠的街道上,一個35歲的男子失魂落魄的沿街邊走著。車燈一束一束地射來,他在選擇一輛速度最快的車,以便一頭撞上去。他的眼睛是乾澀的,一點兒臨終的淚水也沒有。他的腳步有點飄,有點搖晃,他知道生命之靈早已離他而去,現在走動著的身體只是軀殼,他留下這軀殼毫無意義。他的上衣口袋裡放有一張字條,上面寫著「我的死與這輛車無關」,他不想給無辜的司機帶去橫禍。

  在這之前,他是想死得平靜一些的。他去買安眠藥,在大藥店受到拒絕以後,他鑽到小街小巷去找私人藥店,他找到了,他看到了一大盒安眠藥便眼睛發亮,可是,在付款時他搜遍全身才找出六角伍分錢時,他才猛然記起自己早已是一文不名了。昨天晚上去母親家吃過一頓飯後,到那時已過去24小時了。他滴水未進,也不覺得餓,他知道他昨晚見到母親便是永別。

  在將安眠藥退給藥店老闆時,他的眼睛有點濕了。他知道,沒有錢,連死的方式也沒有更多選擇了,他搖搖晃晃地走上夜的街頭……

  洪於又給自己斟上了一杯酒。桌上的燭光跳蕩了一下。舒子寅按住他的手說: 「別喝了,接著講過去的事吧。」她非常震驚洪於為什麼會有那樣的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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