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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他依稀記起了第一次等待的情景。在城市邊緣的西河大橋上,他在等待一個女孩的出現。那年他18歲,正是下鄉當知青的前夕。即將離開故土的惆悵感讓他對心愛的女孩做出了勇敢的舉動。那是住在他家巷口的一個女孩,大概與他同齡,她每次洗了頭後愛用手絹將長髮束在後面。那天早晨,他看見她拿著油瓶去了雜貨店,他跟了過去,塞給她一張表達愛意並約定晚上見面的紙條。他塞出紙條後轉身就走,直到聽見背後傳來一聲油瓶的破裂聲才回頭一看,那女孩正楞楞地看著已展開的紙條,油瓶卻因為緊張已從手中滑落。

  那一天是怎麼過來的他已記不清了,總之是等待了100年天才黑下來。他向約定的地方走去,他覺得整個城市都像過節一樣,燈光特別亮,所有的人臉上都在微笑。他甚至不好意思地埋下了頭,因為他覺得人人都能看出來他是個幸福的人。

  等待和期盼曾經讓人如此幸福。洪于在島邊的躺椅上閉上了眼睛,他想重回那樣的時光不再醒來。而即將到來的女人將攜起他的手,以穿越重重歲月的聲音輕輕說:「我來了。」

  50歲了,洪於感到疲憊不堪。他想去一個地方,什麼地方他不知道。他獨自外出,在飛機上想像著雲層下一掠而過的山川河流,這種距離曾經讓別離的古人肝腸寸斷,夜晚投宿、雞鳴看天的長途讓遠行人鬚髮漸白。以這樣的速度對照時間,洪於感到自己已活了100年、200年甚至更久。現在他想找一個地方讓自己停一停。他去了海邊,又飛回這座別墅。他像一隻撲火的飛蛾又變回到幼蟲,安安靜靜地爬在一片綠葉上,將一個漫長的下午看成永恆。

  洪於在等待中的走神用了多少時間,他不知道。時間是這個世界上隨意性最大的東西。當他意識到舒子寅還未到來的時候,他從躺椅上坐了起來。與此同時,他隱隱地聽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慘叫聲,是一個女人的撕心裂肺的叫聲,從別墅方向遠遠的傳來。

  「不好!舒子寅出事了!」洪於刹那間被一種恐怖的直覺抓住,他拔腿向別墅跑去。

  別墅門大開著,客廳裡沒人,只有樓上傳來一片嚷嚷聲。洪于跑上樓去,沿途踩得地板咚咚地響。在三樓盡頭的拐彎處,幾個女傭和小胖子廚師都擠在通向閣樓的樓梯口。舒子寅倒在地上處於半昏迷狀態,她的嘴唇不斷地抽搐。她穿著一件猩紅色的泳衣,顯然是正準備出來游泳時在這樓梯口遇見了什麼可怕的東西。雪花蹲在地上扶著她的頭,不停地叫著:「舒小姐,舒小姐。」洪於也蹲了下去,摸了摸她的額頭,又湊在她耳邊說:「別怕,我們都在這裡。」

  洪于又抬頭問周圍的人道:「你們都看見了什麼?」

  梅花說,她和姐妹們都在別墅外面乘涼,當時整個別墅裡沒有人,只有小胖子在廚房裡製作京味雜醬面的調料,因為舒小姐說過喜歡吃這種口味的麵條。但是廚房在底樓後面的角落裡,他根本看不見有沒有人在別墅出入。梅花她們幾個乘涼的地方倒是正對著別墅,但除了看見舒小姐進去換泳衣外,沒看見有另外的人進入。不一會兒,她們便聽見了舒小姐的慘叫聲,她們立即跑了進去,大家都往樓上跑,梅花想到都是一幫女孩不放心,便跑到廚房去叫來小胖子,小胖子說他在廚房裡怎麼沒聽見聲音。大家跑上樓,在這裡看見舒小姐倒在地上。

  正在這時,樓梯一陣亂響,伍鋼和魯老頭驚慌地跑上樓來。洪於站起來,怒不可遇地吼道:「你倆到哪裡去了?」

  伍鋼說:「在島邊釣魚,我們什麼也沒聽到。魯老頭感覺到樓裡有動靜,我們才跑過來的。」

  「我真是白養你們了!」洪于有點喪失理智,罵出了一句從未說過的話。伍鋼的臉上覺得有火苗在燒。

  伍鋼的心裡來了牛勁,「其餘的人跟著我一層樓一層樓地清查。」他望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舒子寅,他知道一定又是出現了什麼人影鬼影的。

  「不!」洪於果斷地糾正道,「伍鋼你立即去沿著島邊搜查一遍,看看有沒有隱藏在島邊的船隻。其餘的人在樓裡搜查。

  舒子寅慢慢地睜開了眼睛,看見洪於便「哇」地一聲哭出來。洪於拍著她說:「沒事,沒事,一切都過去了。」

  他和雪花一起將舒子寅扶上了閣樓的臥室,讓她平躺在床上,雪花找來了一件睡衣蓋在她的身上。

  這樣的場面讓洪於似曾相識。以前,全家人都住在這裡的時候,他的妻子藍小妮也遇上過這樣的事,事後她在床上躺了兩天才能下床,後來就嚷著要搬回城裡去住。奇怪的是,他的母親一個人住在二樓,都從未受到過什麼打擾,難道這一切只針對他心愛的女人嗎?

  但是,洪於立即意識到這判斷難以成立,因為女傭們也不斷遇到可怕的影子,還有死在這裡的借宿者,他們和這幢別墅應該是沒有任何關係了。

  雪花兌了一杯糖水,舒子寅喝下去了,看來她已經好了許多。洪于坐在床邊撫模著她的頭,這個讓人難以接近的女學子此刻成了一個孩子,洪于覺得只有他才能安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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