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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下午,強烈的陽光在湖面上撒滿碎銀,一隻小木船仿佛在鏡子上移動。舒子寅半躺在船頭,露在短裙外的兩腿已經被曬得有些發紅。洪於熟練地搖著雙櫓,每搖動一次,他雙臂上凸起的肌肉便在陽光下一閃一閃的,他感到自己從未這樣年輕過。

  剛才,當舒子寅坐在島邊的沙灘椅上,提出要去遠處那座荒島上看看時,洪於便立即想到了這只帶櫓的木船。近來沒時間打高爾夫球了,他感到身子已有點發僵,搖搖櫓,正好活動活動。當然,另一個不太明晰的想法是,搖櫓而去正好顯示他的活力,因為長期打高爾夫球已經讓他的體形好了許多,中午後凸起的肚子正在一點點扁平下去,他周圍的人都認為,沒有人會相信他已是50歲了。

  舒子寅跳上木船的時候,她以為洪于會叫伍鋼搖櫓的。到這島上以後,她已經熟悉了洪於支配人的習慣。即使是在用餐的時候,也有雪花或另外的女傭恭恭敬敬地站在餐桌旁,替他換碟或斟酒什麼的。她沒想到他會幹搖櫓這種力氣活。

  「伍鋼在清理別墅,我叫他把每一個房間,每一個角落都搜查一遍,看看有沒有可疑的痕跡。」洪於試了試櫓,輕輕地挑起兩朵水花後說,「怎麼,你不相信我會幹這個?告訴你,這世上的力氣活我可幹過不少。幹搬運,把200多斤麻袋背上貨車,每天扛過的重量不低於8噸10噸。嘿嘿,你想不到吧。」

  洪于的話讓舒子寅略略有點吃驚,但她沒有像小姑娘那樣說出「你騙人」的天真話來,因為她深知這世上的每一個人都有一個屬於他自己的命運,這種個人的滄桑史和天上的風雲聚會一樣不可估量也難以預測。自見到洪於以來,正是他身上的這種東西使她的好奇心受到了強烈的牽引。

  「我能想到。」舒子寅望著正在搖櫓的洪於回答道。

  洪於怔了一下,仿佛受到了什麼鼓舞似的乾脆脫掉了襯衣,赤著上身搖起櫓來,晃蕩的湖水和舒子寅的面容在他的眼前上下波動,他恍然感到自己已經成了美國的西部片中的一個角色。而按照這種電影的邏輯,接下來的鏡頭是擁抱、接吻和謀殺……洪於的嘴角有了一種許多年都未有過的頑皮的笑意。

  「你在想什麼呢?」舒子寅不經意地問道。

  洪於猛地回過神來:「沒,沒想什麼。」他有點尷尬地說:「你看,那島快到了。」

  這是一座蘆葦起伏的小島,可能是受到船來的驚動吧,一群白鷺撲騰騰地飛了起來。在別墅遠望它們時只是一些黑點,而現在舒子寅看清了它們的長腿和紅紅的嘴殼。

  木船一直撞進了水邊的蘆葦叢,在船底擱淺之後,洪於挽上褲管便敏捷地跳下了船,回頭想接應舒子寅時,她已經同時站在了淺水中,白色短裙上已濺上了不少泥水。

  「我該換上牛仔短褲再出來。」舒子寅有些後悔地說。

  「該怪我,忘了提醒你了。」洪於剛說出這句主動承擔責任的話,突然有水點對他滿頭滿臉地澆過來,他抹了一下眼睛,看見舒子寅正彎腰向他澆水,她笑著,完全是一副小孩子打水仗的神態。頓時,洪於升起一種非常開心的感覺,他往後退了一步,正要應戰,而舒子寅已經站直了身子,非常惶恐地望著他,連聲說:「對不起,對不起,我昏了頭了。」

  舒子寅這種瞬間的變化像一面鏡子,洪於看見了自己已不可有成為她的夥伴。他是她的長輩,她在大自然中無法控制的青春迸發,在他的面前只能像火光一閃便熄滅了。他抹了抹臉上的水珠,平靜地說:「沒關係。」他感到心裡的某個地方隱隱地痛了一下。

  他們向岸上走去。在比人高得多的蘆葦蕩中,人在其中尤如潛行的影子。不一會兒,洪於便發現只有自己一個人了。「子寅!」他高聲叫道。結果子寅就在離他很近的地方高聲應答。於是他們撥開蘆葦的遮擋會合在一起。就這樣,他們失去了方向,在仿佛無邊無際的蘆葦蕩中穿行了很久,而前面又出現亮晶晶的淺水灘了。他們原想到島上的某個高處去看看的,結果又轉向了水邊。

  舒子寅「咯咯」地笑了起來,在一小塊空地上坐了下來說:「這裡也挺不錯的。」洪於也就地坐下,望望周圍,仿佛置身茂密的林中。舒子寅的坐姿慢慢變成了半躺,她伸直雙腿,頭向後仰,長髮垂到了地面上。這簡直是一幅畫。太陽已經西斜,蘆葦的陰影塗抹在這片空地上。

  洪於的心裡突然猛跳了幾下,蘆葦蕩,他曾經夢魂牽繞的地方。那年他剛19歲,和一個同齡的女孩面對面站在一起。那是在一條陌生的河邊,女孩突然在蘆葦叢中停下了腳步,滿臉通紅地望著他說:「我讓你看看我。」說完,便開始解她的衣扣。他們相識很久了,而這一次,她停下腳步站在他面前,時間也停了下來,空氣凝固,除了她光滑的肌膚,世間萬物已不復存在。他擁抱了她,她只允許他撫摸了她的背部。直到遠處的腳步聲將周圍的景物重新顯形,他們才從夢中醒來。

  「怎麼,又在想你公司的事了?」舒子寅的問話仿佛將他從前世拉回。

  他搖搖頭,眼光一點兒也不回避地盯著舒子寅的眼睛,他想從今生一直抵達前世。然而,那眼睛閃開了,她轉頭往水灘邊看去。

  「啊,那是什麼?」舒子寅驚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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