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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段斐說得斬釘截鐵,顧小影愣一下,抬頭看看段斐,看見她似感慨:「小師妹,你現在之所以不想要這個孩子,一是因為你沒做好準備,二是因為還感覺不到他的存在。等到肚子裡的孩子會動了,你甚至能感覺到他的呼吸、心跳與情緒的時候,你就會知道,這世界上最強大的就是母親,因為沒有什麼困難能阻擋她保護這個孩子的決心。」

  顧小影的心臟似乎被什麼狠狠撞了一下,她有些呆呆地看著段斐,那短暫的時間裡,許莘也不敢說話,只是側著耳朵聽。屋子裡安靜得要命,顧小影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段斐歎口氣,起身坐到顧小影身邊,握住她的手,看著她的眼睛說:「小師妹,如果你信得過,就住到我們家來吧。這不還空著一間房子嗎?我們都是過來人,可以照顧你。所以你擔心的那些問題,壓根就不是問題。你現在要做的,就是給自己找點事情做,要在不要累著自己的情況下,轉移一下注意力,放鬆一下自己的神經。減少壓力,保證營養,按時運動,少看電腦……想想吧,再過不到九個月,你就可以有一個和果果一樣可愛、漂亮的孩子,你不覺得很神奇嗎?」

  段斐的目光裡充滿了憧憬和嚮往,她那麼熱切地看著顧小影:「小師妹,你從來都不是服輸的人,這麼美好的事,你幹嗎要心存恐懼?不就是沒有人照顧你嗎?可是你還有我們啊!」

  顧小影的心臟一點點暖和過來,她有些熱淚盈眶地看著段斐,再看看段斐身後比畫著一個「V」字手勢的許莘,漸漸的,似乎就真的不害怕了。

  這真奇怪對不對?顧小影自己都覺得自己打從懷孕以後就特別情緒化——她愁了一個多星期,卻在段斐的一席話面前這麼快地就恢復勇氣?這也太沒道理了吧?

  可是段斐也的確沒說錯啊——反正都已經決定留下這個孩子了,那為什麼還要鬱悶,還要不開心?為什麼不抓緊讓自己恢復最好的心態,迎接這個孩子的到來?

  早知道會這樣,自己幹嗎還要折騰兩個星期,讓情緒如此低落?

  這不是沒事兒找事兒嗎?!

  顧小影呆呆地看著段斐和許莘,她的思緒有點亂,可是主題鮮明——這個孩子,就算他來得再突然,可終歸是她顧小影和管桐的孩子啊!他會有與他倆相似的容貌,會叫管桐「爸爸」、叫她「媽媽」,……這真美好,對不對?

  或許段斐真的沒說錯,她現在腦子裡想的都是自己的喜好——自己沒有過夠二人世界、自己還有很多願望等待實現、自己現在一個人很辛苦、自己……她判斷中的個人因素的確太多了。

  事實上,如果不考慮這些因素,這個孩子的到來壓根就只能算是一樁驚喜——因為往往,所謂驚喜,都是從天而降。

  所以,這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啊!

  顧小影終於忍不住想要鄙視自己了。

  或許,大家都沒說錯,她就是個不開竅的豬頭!

  就這樣,在段斐與許莘情真意切的鼓勵和支持中,顧小影終於再次煥發了鬥志!

  大家都想不到,她找到的轉移自己注意力、緩解壓力的方式居然是——考博!

  沒錯,大家都沒看錯,她是要考博了,目標還很遠大,直奔上海交大文化產業研究基地。

  趁著行動還方便,她還一鼓作氣買了包括《文化經濟學》、《文化政策學》、《文化市場學》等在內的一大堆課本,叫囂說「這也是胎教」!

  不得不承認,許莘又說對了,顧小影的確是個外星人……

  也是那晚,鬥志昂揚的顧老師在博客裡這樣寫:我們這一代人,看上去是受嬌慣的獨生子女,實際上卻是從小就生活在父母殷切期待的壓力裡以及與同齡人不斷搏擊的競爭裡。這樣的我們,勢必會出現兩極分化——脆弱的人越發脆弱,堅強的人卻也越發堅強。我是後者,從不屈服!

  通俗點說就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既來之則安之,何懼之有?

  第六章 沒有最好,只有最合適

  (1)

  獨在異鄉的管桐也很想老婆——在他閑下來的時候。

  可是,他能閑下來的時候實在是太少了。

  白天,一場又一場的會議,落實上級的部署、傳達上級的精神……還是老一套,不過以前他是籌備會議的那一個,現在他是坐在主席臺上的那一個;當然也時常走走轉轉,視察下級單位、指導下級工作……不過以前他是走在領導身後的那一個,現在是走在眾人前面的那一個;也要批示下級的檔、拍板下級的請示……不過以前他是跑腿打雜的那一個,現在是在檔上簽名批示的那一個。

  對於這種轉變,管桐不是沒有隔閡,但好在多年來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所以很快就找到了感覺。或許是因為他給人打雜打慣了,又年輕,說話辦事便都很低調。「學習」二字常掛在嘴邊,很得前輩們的賞識——其實大家都不傻,且不說得罪一個領導班子成員一點好處都沒有,就說人家是從省委下來的,誰要是不識相,那不是找不自在?再說了,大家也心知肚明:這種人不過是下來鍍鍍金,既然遲早要走,不如彼此都留個美好的記憶。所以管桐的初亮相,還算順遂。

  他只是很不喜歡晚上的應酬——從來的那天起,縣委、縣政府接風,分管單位聯絡感情,偶爾還有幾個舊相識,一定要把酒話當年。

  「開會+喝酒」,幾乎已經成為管桐下派掛職期間的兩大任務。

  管桐叫苦不迭——作為一個省委秘書,他以前的多半時間都是泡在辦公室裡,晚飯多是在省委辦公廳培訓中心的自助餐廳解決。喝酒的機會不是沒有,但還沒有達到「每日一酒」的地步。可這次下了基層,管桐算是見世面了。

  按說管桐也算是北方海邊長大的,酒量還湊合,三十八度的白酒七兩左右或五十二度的白酒半斤左右,偶爾再加點六七十度的原漿,三兩之內也還能鎮定退場。可是就算有點底子,也架不住每天晚上一場酒,而且度數還一次比一次高!有時候管桐回到暫住的縣政府招待所,連衣服都不換就倒頭睡去,第二天醒來才匆匆洗澡,沖去一身的酒氣。

  現在,管桐似乎有些瞭解,省委那種天天加班的生活方式,也是很健康的。

  與此同時,這土地上的農民,也給了管桐深刻的印象。

  因為時常要下去檢查指導工作,管桐便多了很多深入田間地頭的機會。其實這種機會對他來說毫不陌生,因為每年回家鄉過年的時候,他總要站在田邊和鄰居們聊聊天。可現在不一樣了,他身邊前呼後擁著鄉鎮幹部、村支書,甚至還有縣電視臺的記者們。他的每一個微笑,他的每一次握手,都帶有濃厚的政治意味——在這樣的簇擁中,偶爾,他看著那些瑟縮著不敢上前的農民,內心都會有酸楚的感覺。

  他會不由自主地想到,他也是從這樣的土地上走出來的。如果沒有高考的成功,現在的他,也會在他們中間,帶著憨厚的笑容,有些畏縮地等待和一個自己眼中的大人物握手。他甚至能想到,多年來只把時間用在讀書上的自己,都不會是一個好農民。

  土地對他、對他身邊的很多農家子弟來說——無論是考上大學的還是外出打工的——都已經很陌生了。

  他熟悉的,只是這些飽含風霜與褶皺的臉——他們那樣粗糙的手,養育了一個幅員遼闊、人口眾多的國度,可是,他們自己卻被排除在城市裡便捷豐富的公共服務之外。

  他是真的想為他們做點事,可是一個新來的副縣長,連縣政府的工作人員還沒認全呢,能踏踏實實撲下身子去做的,實在是太少了。

  他承認,他是個俗人,也有點明哲保身的念頭,他總要觀望一下形勢,先找到能安身立命的一隅,再圖後效。

  他的內心也充滿掙扎。

  他知道,憑他自己的力量,也實在是改變不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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