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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是不關我的事,」陳燁點點頭,看看顧小影再看看遠處,似在回憶,「這些年在國外,很累。」

  話題突然轉移,顧小影微微一愣,快走幾步,聽見陳燁低沉的聲音:「最苦的時候,我都不知道我出去到底是對的還是錯的。我記得有一年一個臺灣來的男生拼命籌錢,說是要去做變性手術……」

  「變性?」顧小影眼發亮,「那後來成功了嗎?漂亮不?」

  「顧小影你的興趣點依然很超凡脫俗啊,」陳燁似笑非笑,「這麼多年你也沒變,永遠保持著對生活的旺盛好奇心。」

  「成功了嗎?」顧小影不受干擾,還是抓住陳燁問。

  「不知道,後來他退學了,我們就失去了他的消息,」陳燁搖搖頭,「我當時只覺得這人有點神經失常。可是後來看得多了,才發現,做男人真是挺累的,所以男人總是比女人的平均壽命短。所以現在我也真的能理解了,為什麼那個男生想要做女人——這壓力還是小啊!」

  「壓力小?」顧小影嗤笑,「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讓你們生孩子試試,還要每個月來例假,最好還有痛經,痛死你們算了!」

  「咳咳,」陳燁被顧小影嗆到,轉身瞪著眼看顧小影,「已婚婦女就是不一樣啊,說話明顯豪邁了。」

  「我說的是實話,」顧小影拍拍手,「人啊,都是得隴望蜀。」

  「可能吧,」陳燁一邊走一邊點頭,「可是你知道嗎,在中國的傳統印象裡,一個女人事業成功,會迎來無數讚揚,事業不成功,也還有無數退路,最差不過是回家做全職主婦。可是對男人來說,只要上了路,就只能成功,不能失敗。換言之,全職主婦可以說是『賢慧』,全職先生就只能算是『窩囊』。」

  顧小影轉轉眼珠子,過會才答:「也對。」

  「所以才說做男人真的不容易,」陳燁走完最後幾級臺階,回轉身自上而下地看著顧小影,「他們不僅要承擔出人頭地的社會任務,還要做一個家庭的精神支撐。他們常常要受很多打擊、挫折、委屈,可是不能哭。他們在外面真的已經很壓抑,所以剩下的那點任性,也只能在家裡發洩發洩。」

  說完,他籲口氣,沒等顧小影開口,伸手一把拉住她,把她拽上身邊的平臺。山頂的風吹過來,顧小影大口大口地喘氣,抱怨:「你爬山就爬山吧,怎麼還這麼多話,我最近發現怎麼是個人就喜歡給我講人生呢?」

  陳燁忍不住笑了,兩手叉腰做深呼吸,然後喃喃說了句什麼,那聲音很低,轉眼就被夜風吹散。

  可是顧小影在那短暫的瞬間還是聽見了那句話,她微微有些發愣,扭頭看看陳燁的側臉,在月光照耀下,仍然好看的那個人,眼神裡的情緒卻看不分明。

  他說的是:「顧小影,人生來就是要忍耐的。」

  他這樣說的時候,有風吹過來,似乎還挾裹著從山腳下藝術學院校區裡飄來的琴聲。隱隱約約的,顧小影好像聽見了《四季》的旋律,好像這多年以來,那些音符,只是藏起來了,躲起來了,可是,從來沒有消失過。

  似乎,還是在那樣明媚的琴房裡,他拉琴,曲子是她最喜歡的《冬·廣板》,她閉上眼睛在陽光的瀑布裡轉圈,她喃喃說:「陳燁,這是我最喜歡的段落,你聽,像不像是我們小時候看過的那部動畫片,無垠的雪地上,有雪孩子歡快地滑出一道好長的弧線……」

  那是他們最好的年華。

  風吹過來,顧小影從回憶中驚醒,有些惋惜,有些慨歎。

  他們,終究還是錯過了。

  在最愛的時候離開,在不愛的時候相逢——她從不認為彼此可以成為朋友,可是又必須承認,他今天說的這些話,比她想像中的,更見真誠。

  雖然含蓄,但她聽懂了。

  (8)上

  兩天后,陳燁離開。

  他走前,顧小影掐著時間發了條短信:一路平安。

  然後沒等他回復便關了手機進教室——她那天還有課,沒空多說話。不過站在講臺上的時候只要一抬頭就能看見坐在最後一排的江岳陽,而看見江岳陽就會想起管桐,這也真夠讓顧小影煩的。

  江岳陽顯然是受自家師兄委託,幾乎每天都會出現在顧小影的課堂上,企圖用視覺騷擾的方式提醒她某人的存在。不過顧小影視若無睹,照例還是和學生們慷慨激昂地侃天侃地。江岳陽一邊聽課一邊給管桐發短信,說說顧小影在講什麼、又給學生灌輸怎樣的思想了……從管桐那邊來看,不啻於現場直播。

  終於等到十一點半,顧小影下課,江岳陽站在門口堵截。顧小影無奈,翻白眼給江岳陽看:「江老師,麻煩讓一讓,我還有急事。」

  江岳陽為兄弟兩肋插刀,一邊自我鄙棄一邊還要努力用真誠的語調問:「不是放學了嗎?你要去哪裡?餐廳?我陪你。」

  顧小影白眼翻得更大了,語氣平靜:「我要去尿尿。」

  「砰——」聽見這個粗俗詞彙的一刹那,文明的江老師腦癱了。

  出乎顧小影意料的是,等到她從洗手間出來,走到教師休息室外的走廊上時,江岳陽居然又站在那裡!

  多麼緊迫的盯人戰略——還真打算打持久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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