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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看看頭髮花白、和顏悅色的系主任,段斐終於歎口氣,從此踏上了自己的相親之旅。

  這個過程也不是很漫長,到第三個相親物件的時候,她便遇見了孟旭。

  她還記得,是冬天,孟旭穿一件白襯衣,搭一件棗紅色毛背心,配淺灰色褲子和深藍色夾克,外面套件後來被段斐戲稱為「狗熊裝」的大羽絨服——挺瘦的一個男人,卻以一種膨脹了起碼兩倍的寬度,色彩斑斕地站在段斐面前,幾乎令講究外觀形象的段斐噴血!

  不過段斐還算厚道,忍住了沒拔腿就走,而是坐下來敷衍著聊天。彼時孟旭還是省大美術史專業博士一年級在讀,有點小迂腐,句句不離專業。也算他運氣好,段斐本科時獨獨鍾愛美術史那門課,迷戀宋元文人畫和荷蘭小畫派。這樣聊著聊著漸漸地也就對博學多識的孟旭有了不少好印象,尤其是當這男人用一口南方普通話把「東漢畫像磚」都說成「東漢畫像鑽」後,段斐在憋笑的同時偶然看到他臉上那種真摯而投入的表情,莫名就產生了某種安寧的好感。

  所以說緣分真是很奇怪的東西——活潑的段斐就這樣開始了和迂腐的孟旭的戀愛,還一談就是三年。

  在這段算不上很長也不算很短的時間裡,段斐以潛移默化的方式改造著身邊的這個男人:她告訴他本地飯局上要有怎樣的規矩,主陪、副陪、主賓、副賓都要如何落座,敬酒的時候有什麼忌諱;告訴他穿衣戴帽有什麼規律,色彩要如何搭配才叫好看;告訴他與人說話的時候要學會看別人的眼睛,吃飯的時候如果一定要說話也要把飯菜咽下去再張口,不贊同別人意見的時候要婉轉地表達自己的意見,稱呼長輩時要說「您」而不是「你」……看上去像是在教一個孩子。

  不過,後來段斐也的確發現,女人嫁人後,名義上是多了個丈夫,事實上倒真像是多了個兒子。

  說來也有趣:孟旭畢業那年,還是段斐跑前跑後搜集各高校的招聘資訊,最後確定了去其中三所高校試講。試講前,段斐手把手教說話時易臉紅、愛絮叨的孟博士該如何講課,如何吸引學生的注意力,如何在風趣幽默的同時又能顯得學富五車……她總是這樣像一個母親一般參與到他遲來的成長中,不急不躁。

  終於,幾個月後,省大藝術系和省藝術學院美術系一起向孟旭拋出了橄欖枝——也是巧,這兩所學校剛好分別是孟旭和段斐的母校。孟旭傾向於留校,這當然是可以理解的,作為全省最高學府,省大的魅力無可抵擋,光芒四射。但段斐卻提出不同的意見,支持孟旭去藝術學院這樣的二類院校任教。

  開始時孟旭還笑,說段斐你對你母校也太有感情了吧,走到哪裡都覺得自己母校最好。段斐搖搖頭,不緊不慢地分析:第一,留在省大,人人都是你老師,你到底要哪輩子才能有自己的一片天空?第二,留在省大,人人都是名校畢業的博士,都說外來的和尚好念經,你一個土造博士能有多大市場?第三,留在省大,這樣一個遍地哈佛訪問學者、耶魯訪問學者的地方,你就算熬成人肉乾,也未必能做人中龍鳳。俗話說「寧為雞口,不為牛後」,你怎麼就知道二類院校沒有海闊天空?

  那天,孟旭看著站在一邊冷靜分析這一二三的段斐,完全呆住了。

  過好久才曉得答:老婆,你真是……女版的諸葛亮啊!

  段斐笑了。

  而事實也證明了——只要跟諸葛亮沾邊的,就都不是凡人!

  當年五月,孟旭與藝術學院簽約,隨著「副教授」頭銜而來的,還有一處位於藝術學院教師三公寓十六層、面積一百三十平米的新居,以及十萬元科研啟動經費。再過兩年,孟旭憑藉其穩紮穩打又步步推進的科研成果成為藝術學院青年教師中有口皆碑的「尖子」,而省藝術學院明年碩士研究生招生簡章上,導師姓名那一欄,孟旭的名字已經位列其中。

  說句涼薄點的話:到這時,孟旭那幾位留校的舊同窗卻仍然只是「講師」職稱,租住在學校周邊不起眼的舊房子裡,每日嘔心瀝血地為自己的學問鑽研著。當然,也為自己未來的職稱、房子、地位以及一切相關福利鑽研著。

  其實孟旭也知道,省大的平臺究竟還是要好一些——到底是基礎深厚的百年老校,開端或許辛苦,但披肝瀝膽後一定會有人終成大器,甚至可能一下子就比他孟旭更光芒四射。但,他們眼下的生活真的是太苦了,從物質到精神,都像背負著重重的殼,絲毫不敢鬆懈。反倒是看上去胸無大志的他,因為是藝術學院美術學教研室裡唯一一個博士的緣故,不僅有機會參加許多重量級的研討活動,還因為沒有後顧之憂而可以心無旁騖地一頭紮進他的研究中。所以,他的生活,真是快樂得很。

  就為這些,他不是不感激段斐的。

  雖然,有時候他也會有隱隱的納悶,想自己一個大男人,怎麼能這麼依賴自己的老婆?怎麼總是要靠她來拿主意?她怎麼就能給自己找出這麼多毛病來?除了做學問,自己為什麼沒有一件事能做得完美?

  可是,還沒等這種納悶被理出頭緒來,他的生活中就發生了新的大事件——在他三十歲這一年,段斐懷孕了。將為人父的喜悅極大地鼓舞了他,讓他迫不及待地投入到為妻子、孩子鞍前馬後的效勞中,雖累猶榮。

  都說「三十而立」,孟旭一邊炒菜一邊想:自己這樣子,也算「立」起來了吧?

  (5)

  吃完晚飯已經是八點多,顧小影和許莘心滿意足地癱軟在段斐家的沙發上犯困,像兩隻被義大利面撐著了的加菲貓。

  孟旭在廚房洗碗,段斐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兩隻懶貓抱怨:「你們兩個,就沒有一個去幫你們姐夫洗洗碗?」

  「我是客人。」顧小影先舉手搶答。

  「我不是客人,」許莘爬起來喝口水,懶洋洋地開口,「可是,姐,你真的會讓我洗碗嗎?」

  「我當然不會讓你洗碗,不過你好歹也得有句話啊,」段斐撐著腰,像茶壺一樣站在客廳裡瞪許莘,「都二十五六歲了,怎麼還長不大?」

  「啊——姐,你的語氣好像我媽,」許莘抱頭哀歎,「你說你費那麼大勁幹嗎啊?既然你肯定不會讓我洗碗,我幹嗎還要主動申請洗碗啊,這不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嗎?」

  「哈哈哈哈,」顧小影趴在沙發上笑得險些岔氣,「許莘你越來越粗俗啦!」

  「不用笑,都是跟你學的!」段斐沒好氣地瞪顧小影,「顧小影你不回家給你男人做飯也就罷了,你就不能早點回家給人家留盞溫暖的燈光啊?」

  「好酸……」顧小影扁扁嘴,上上下下地打量段斐,「師姐你果然很像個合格的家庭婦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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