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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顧媽站在不遠處吼:「顧紹泉,你把我那個黑色的包塞到哪裡去了?現在要辦住宿登記,我的東西都在裡面呢!」

  只見顧爸慌不擇路地往回跑,百忙之中還沒忘用同情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女婿:「管桐,我們家小影和她媽媽一個脾氣,你要多包涵啊……」

  管桐瞪大眼,江岳陽在一邊終於忍不住,「撲哧」笑出聲。

  說話間當事人就晃過來了,還煞有介事地伸出手和江岳陽握手,笑嘻嘻地開口:「江老師好,江老師辛苦了,江老師忠肝義膽,高風亮節,永垂不朽。」

  江岳陽也沒慣著她,同樣笑嘻嘻地回擊:「顧老師好,顧老師您親自來結婚啊?」

  還沒等顧小影反駁,管桐已經拍江岳陽後背一掌:「你什麼意思啊江岳陽,皮緊了?」

  顧小影卻笑成一朵太陽花,伸出大拇指沖江岳陽比畫道:「江老師你進步了,反應速度越來越快了。我早就說過你是有潛力的,只是缺乏像我這樣的恩師指點而已。」

  江岳陽氣得直想翻白眼。

  不過顧小影的愉悅心情也沒有維持多久——當天晚上,當她再次踏進管桐家門之後,之前的興奮已經蕩然無存。

  她驚訝地看著那個沒有絲毫變化的院子,在父母和公婆熱絡的寒暄中像有一盆冷水從頭到腳澆下來:上次來時看見的破盆子破罐子還堆放在院子裡,所有的窗戶玻璃上都蒙著一層厚厚的塵土,水泥牆面依然沒有粉刷,堂屋中間擺著輛髒得不成樣子的自行車,幾個壞了腿的條凳雜散落在堂屋正中,一群蒼蠅在桌上幾個盛有食物的盤子裡起起落落……

  顧小影的心有點涼。

  另一邊,管利明和顧紹泉開始互相敬煙,管桐和江岳陽忙著幫顧媽從車後備箱裡卸各種食物、酒水。同行的小堂妹懷著首次做伴娘的興奮感跑前跑後地觀察了一圈,最後納悶地跑回來問:「姐,你們是要在這裡舉行婚禮嗎?」

  顧小影眼神一黯,不易察覺地歎口氣,轉移話題:「濛濛你去把咱們帶來的『喜』字貼上,我去你姐夫屋裡看看。」

  說完便轉身往管桐屋裡走。

  可是小堂妹也是直來直去的主兒,看著顧小影的背影脫口而出:「姐,這好歹也是結婚啊,一輩子就一次,怎麼什麼準備都沒有?」

  顧小影回頭,若無其事地對堂妹笑:「婚禮這種事不過是個形式,以後好好過日子才是正經。少準備就少浪費,懂嗎?」

  小堂妹瞪大眼:「姐姐你好灑脫。」

  顧小影笑笑,沒有回答。

  她只是在心裡想,或許,她是到現在才知道,這世界上有許多人,他們的灑脫不過是因為無奈——是因為來不及改變,便只能拋給外人一副貌似滿不在乎的嘴臉。

  可是面對自己人的時候,顧小影終於還是忍不住爆發了。

  起因是由於晚上返回縣城賓館時,顧媽才發現女兒全身上下,除了一枚戒指,什麼首飾都沒有。而婚紗還是抹胸式,沒戴項鍊的脖子怎麼看怎麼顯得突兀。

  顧媽悄悄歎口氣,沒多說話,只是轉身叫上司機悄悄離開。當時已經是晚上八點鐘,他們硬是驅車一個多小時趕到市里,幸運地發現居然還有家商場沒關門。

  進門一樓就是周大福專櫃,顧媽一眼便看見一款DISNEY系列的吊墜——晶瑩剔透的鑽石上方嵌一個小巧的米奇腦袋,精緻可愛。顧媽一下子就想起女兒臥室裡那些隨處可見的米老鼠貼紙,想也不想便付款。

  回到賓館已是晚上,顧媽掏出項鍊給顧小影的時候,顧小影一下子就愣了。

  那一刻,她驀地記起父母從一個月前就忙著幫她採辦結婚用的物品、購買酒水喜煙喜糖,顧爸甚至利用週末去省城監督管桐那兩室一廳的裝修,顧媽則忙著挑選傢俱、添置生活用品……儘管她顧小影出門在外多年,早就具備了獨立生活的能力,可他們還是恨不得替她買齊大大小小的一切。

  對於他們這樣事無巨細都操心的狀態,顧小影看著都累。她幾次對爸媽說「湊合湊合就行了」,可顧媽只是歎口氣道:「畢竟以後是要自立門戶過日子了,又隔著這麼遠,說不牽掛是不可能的啊。那精神領域做爹媽的肯定是管不著,可物質方面,只要我們的經濟條件允許,怎麼捨得讓孩子受半點委屈?至少,也不能比在家裡做姑娘的時候差吧?」

  顧小影聽著都想哭……

  就這樣,縣城賓館的走廊裡,看著母親欲言又止的臉,回想之前的這一切,顧小影的腦海中仿似有巨大的風呼嘯著刮過。當顧媽終於忍不住回頭掩飾快要掉出來的淚水時,一股涼氣從顧小影心底緩緩冒上來。

  是瞬間,有一種可怕的念頭倏忽一下子將她籠罩,冥冥中,似乎有聲音告訴她:顧小影,你看見了嗎,這才是生你養你的父母,他們把你放在心裡最顯要的位置上,怕你委屈,怕你為難,怕你缺了任何一件該有的東西;而別人的父母說到底只熟悉自己的兒女,他們即便再愛你疼你,也不會像你的親生父母那樣,心心念念地替你注意很多你自己都注意不到的細節……

  更何況,她知道,自己從小在幸福環境裡長大,父母待她是嚴厲當中有疼愛,而管桐的父母不僅與她隔了二十六年的生活,甚至還隔著一個「城鄉二元結構」——他們或許不是不想用心,而是壓根不知道要把心意用在哪裡。

  他們愛管桐,當然也愛她顧小影——可是這種愛遙遠而生疏,帶著無法回避的清冷。

  他們是彼此世界的陌生人,所以不知道對方想什麼、要什麼、在乎什麼……或者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這種狀況都不會改變。

  這樣想著想著,顧小影就漸漸覺得心裡發堵。

  她似乎是到這時才清楚地意識到:和一個苦孩子出身的青年才俊在一起生活,所要面對的恐怕不僅僅是一個她愛的男人,還有這個男人背後,一個全然不同的家庭、一段全然陌生的背景、一群全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這是他的責任,也是她的。

  那麼是不是說,管利明那用來剔牙的筷子尖、謝家蓉那難辨其意的方言口音,以及兩代人之間完全雞同鴨講的話題、南轅北轍的衛生標準、難以調和的生活習慣……都將是她顧小影生活中的一部分?

  顧小影並沒有忘記,管桐說過的,成家立業後,就要把父母接到城裡一起生活。

  天啊……顧小影終於忍不住悲從中來!

  開始的時候只是眼眶酸酸的,可是委屈是會膨脹的——它們越脹越大,漸漸就有淚水落下來。她一個人呆呆地坐在賓館裡的床上,手裡攥著那條平日裡父母絕對不會買給她的項鍊,漸漸開始抽泣。

  終於到管桐進門時,當顧小影抬頭看見管桐的刹那,在管桐驚愕的目光中,這種委屈瞬間膨脹到了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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