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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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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許莘瞪大眼尖叫,「顧小影,你這個流氓!」 「你不就想聽這個嗎,」顧小影扭頭瞥許莘一眼,嗤笑,「我說我們蓋棉被純聊天,你信不信?」 「不信!」許莘搖頭搖得像撥浪鼓。 「這不就得了,」顧小影劈裡啪啦地打字,頭也不回,「如果我哪天突然領了結婚證,大家不要太驚訝,直接送紅包就可以了。」 「奉子成婚!」許莘的想像力也很彪悍,目光飄忽中似乎已經聯想到一個小娃娃跑到她面前撒歡兒。她想了想一個小毛頭所能帶來的全部麻煩,突然猛地哆嗦一下,驚恐地看著顧小影。 「不會吧,」她打量顧小影一下,「你們沒有做防護措施嗎?」 顧小影敲完最後一個標點符號,站起來伸個懶腰,再回頭看看許莘,忍不住敲她的腦袋:「想什麼呢?就親個嘴能生出孩子來啊?」 「啊……沒有嗎?」許莘覺得自己的腦子都不夠用了。 到底是有,還是沒有?這真是個神秘的問題啊…… 其實,若干年後,每當想起這一段,顧小影還是忍不住會笑。 那時候,她和管桐,他們像所有戀人那樣,一點點經歷了從相識到相知,從試探到接觸,從牽手到親吻的全過程。近兩年的時間裡,他們也曾經依次走過每一個心動的步驟。那年那月,他們是真的相愛,是真的迫不及待想要與對方生活在一起,故而才會手牽手,一起走向婚姻。 她永遠會記得,寒冬臘月裡,他們各據一張書桌,一個上網,一個看書,累了就一起聊聊天,喝杯滾燙的柚子茶。省委宿舍的暖氣真暖和,顧小影昏昏欲睡地不想走。管桐也捨不得她深夜還要頂風冒雪往回趕,許多次也勸她:「不然你去臥室睡吧,我睡書房。」 顧小影猶豫一下,還是放棄了,無精打采地答:「我還是回去吧,不然人家說你未婚同居,對你影響不好。」 她歎氣:「誰讓這是機關宿舍呢,人多眼雜的。我從小就住市府大院,真煩了這種佈局。」 管桐心裡一暖,忍不住問她:「那我們結婚好不好?」 顧小影的睡意瞬間就沒了,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管桐。就在管桐以為她是被自己的誠意感動得失語時,突然聽見顧小影咆哮:「你就是這麼求婚的?!沒有玫瑰花,沒有鑽戒,沒有單膝下跪、月夜彈唱,管桐你有沒有點誠意啊?!」 管桐傻了。 可是,不管有沒有玫瑰花、鑽戒、單膝下跪、月夜彈唱,有些更為重要的步驟卻一定要履行——管桐總要去見顧爸顧媽,而顧小影這「醜」媳婦,也總要見公婆。 說起管桐的父母,初見面時,顧小影承認,她是帶著一顆膜拜的心去R城「朝聖」的。 那是四月末,管桐第一次帶顧小影回家。沿途五小時長途車車程中,管桐給顧小影講起父母的故事,令顧小影聽得熱淚盈眶,那顆脆弱的小心臟簡直要被震撼死了! 她甚至私下裡很不厚道地想:管桐父母的故事若用「《知音》體」標題形容就該是——《苦命的妹妹啊,哥哥用前途換給你一個家》! 其實說起來,故事本身很簡單:管桐的太姥爺謝長髮是個因闖關東而發家致富的資本家,在東北一帶那是個響噹噹的人物。而發達的人物大多三妻四妾,管桐姥爺的爹自然也不例外——他的元配夫人居住于R城老宅,年輕貌美的二夫人隨他居住于東北新居。不過元配夫人到底是元配,是明媒正娶的大太太,她的兒子自然也就是謝家的長子,這就是管桐的姥爺謝明鑒。謝長髮為了讓兒子繼承自己的家業,早早就送他出國念書。誰知謝明鑒學成之後完全不想經商,而是投效了國民政府,滿腔熱忱地想要拯救四萬萬同胞于水火。鑒於當時官商勾結的無限前景,謝長髮也就默許了長子的選擇,且為了鋪平兒子的仕途,沒少給官員們打點。只可惜,窮途末路的國民政府不僅拯救不了四萬萬同胞,就連自己都節節敗退,直到縮到了一個與大陸一水之隔的小島上去——當然,逃命的船上,也有謝明鑒。 於是,1949年初,走投無路、身懷六甲的謝明鑒夫人只能去投奔獨守R城的謝老太太。而管桐的母親謝家蓉從出生那天起,就是戴著「白鬼子的崽子」的大帽子長大的,簡稱「白崽子」。 「白崽子」當然不會有朋友,而且在那個年代,以及隨後的革命風暴中,謝家蓉習慣了遊街、挨駡、被打,十幾歲就去鄰縣海邊像個男人一樣拉海帶,粗礪的岩石、火辣辣的鹽粒浸泡著一個姑娘如花似玉的青春。或者可以說,此時的謝家蓉已經和其他農村少女沒有任何區別——書香門第或者大戶人家的生活她未曾經歷,便談不上受到浸染。加之謝夫人過世早,所以謝家蓉全部的文化程度僅僅止于小學課本上那有限的字詞,而她的人生追求也不過只是嫁人、生孩子那麼簡單。 可是,沒有人願意娶她。 那是一段絕望得近乎麻木的歲月——那時,這個堪稱全村最漂亮的女孩子想,人果然是要認命的,上輩人欠下的,她來還,或許也是一種贖罪。 那時候,她是真的打算就這樣一個人,過一輩子。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七十年代初,一場風暴尚未結束的時候,居然就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韙來娶她?! 這個人就是管利明——管桐的父親,世代貧農,根紅苗正。 那是小縣城裡的一場大風波——但無論風暴如何咆哮,管利明還是力排眾議地和謝家蓉結婚了。從此,管利明開始「分享」屬於謝家蓉的那部分痛苦與磨難,甚至因此而失去了本該屬於他的招工機會,一輩子都只能做農民。 就這樣,婚後一年管桐出生,再過兩年管樺出生。雖然管樺終究還是在五歲那年夭折了,但不管怎麼說,管利明和謝家蓉的生活已經漸漸趨於平靜。又過兩年,改革開放的號角越吹越響之時,謝明鑒的骨灰被人送回家鄉。是管利明把謝明鑒和謝夫人的骨灰合葬到了一起,而謝家蓉在整個合葬過程中,一滴眼淚都沒掉。 那年管桐十歲。他似乎永遠都會記得,下葬那天,母親站在高崗上的墳包邊,表情麻木、一言不發的樣子。 在管桐的記憶中,父親管利明一直都是他生活中若有若無的角色。 管利明身上帶有某些已經無法改變的、根深蒂固的習慣:不講衛生,說粗話,自以為是,固執,愛吹牛,也並不勤快——冬季農閒時節,他寧願坐在溫暖的太陽地兒裡和人聊山海經,也不願意打零工。他還喜歡喝酒,喝醉了就胡亂罵人,罵管桐,也罵謝家蓉。他認為在這個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人就是「有錢人」,所以他蔑視讀書人,堅信與其浪費時間去念書還不如去工廠裡打工來得經濟實惠。 於是,管桐考上研究生的那年,管利明就曾經吹鬍子瞪眼地強調:「我不會給你掏一個子兒念書,家裡沒錢,你也知道!」 管桐神情淡然地點頭,說:「我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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