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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管桐很明顯沒空兒跟她用大拇指打啞謎,直接一個電話撥過來,她得意忘形地接了,才發現自己是漫遊,急三火四地吼:「掛了掛了,晚點兒給我賓館打電話,我手機漫遊呢!」

  管桐聽見那邊嘈雜的聲音,只是納悶:「你到底在哪兒?」

  「我在昆明週末去石林下週末去大理下下個週末去麗江瀘沽湖香格里拉,」顧小影說話不帶標點符號,「過會兒給你固話號碼吧,我手機快要欠費啦,不聊了啊!」

  管桐還沒答話,顧小影已經不見外地把電話掛斷。

  電話這邊,管桐一口氣還沒提上來,被噎得有點難受,心裡微微有些冒火:顧小影,你再沒心沒肺,也要有個限度吧?你不聲不響地走了,現在就連個解釋都不屑於留?我是你的什麼人,你又當我是什麼人?!

  是夜晚了。管桐站在辦公室的窗戶邊,有些氣惱地松松領帶,沒好氣地從對面的辦公桌上拿過一包煙,取出一支剛要點燃,想了想,卻終究還是又放了回去。他站起身拉開窗,讓春天的夜風吹進悶熱的辦公室。春風挾裹著一些沙塵撲進屋裡來,他皺皺眉頭,又煩躁地把窗戶關上。

  就這樣,反反復複地,十幾分鐘過去,他看著電腦螢幕上剛寫了一半的材料,終於還是歎口氣,拿起電話撥了一個手機號碼。

  窗外是夜色闌珊,屋裡是燈火通明,寂靜如斯的辦公樓上,管桐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回聲。

  他說:「處長,月底的會議,是不是在昆明召開?」

  同一時間,顧小影在雲南玩瘋了。

  昆明、大理、麗江一路玩過去,基本上是夜夜笙歌、紙醉金迷。與兄弟院校青年男教師們的關係是和諧得沒法再和諧了——整日裡三五成群地逛公園、下館子、泡吧看美女帥哥,顧小影的雲南之行已經幸福得快要冒泡。

  然而,古人是怎麼說的來著:樂極生悲!

  先是去香格里拉的路上,顧小影開始暈車。

  去香格里拉的路不好走,要翻越幾座大山,一路顛簸。長途汽車在坑坑窪窪的山路中上躥下跳地前行,顧小影一個人蜷縮在車廂後排的角落裡,臉色煞白,全身發飄。因為早晨沒怎麼吃早餐,所以吐不出什麼東西來,只能昏頭脹腦地看著窗外,企圖從快速掠過的樹木與河流中看出點能轉移自己注意力的景致。

  可是,還沒等她看出什麼景致來,突然間「轟隆」一聲,汽車猛地一撞,突如其來的巨大慣性把本來就手腳發虛的顧小影拋到前座靠背上,再迅速甩回來!

  那一瞬間,顧小影只覺得有氣體在胸腔內膨脹開,又迅速被擠壓成一張餅!五官撞在座椅靠背上,世界頃刻間漆黑一片,鼻子酸到沒有感覺,兩行淚不由自主就掉下來,手腕在頂住座椅的瞬間發出「哢嚓」一聲脆響……

  慢著,還有這麼豐富的知覺,說明還沒死?!

  一片塵土飛揚中,顧小影掙扎著睜開眼,從座位下面爬出來。與此同時,車廂裡已經開始鬼哭狼嚎,呻吟一片!

  車禍了!

  狹窄的山路上,顧小影乘坐的大巴與相反方向駛來的中巴車相撞,沒有人員身亡,可現場還是一片支離破碎、慘不忍睹。

  中巴車的玻璃碎了,大巴車也被撞凹了臉。塵土飛揚中,到處都是蓬頭垢面的乘客。有人腦袋破了,血流出來,手一抹,頓時上上下下都血乎邋遢的一片。中巴車上的小孩子嚇得號啕大哭,人聲嘈雜裡,顧小影在前排好心人的攙扶下從車裡出來,接觸到地面的一瞬間,腿一軟,就地跪下去。

  周圍有人開始喊:「有人暈了有人暈了……」

  雜亂的腳步聲裡,無數個腦袋晃動著出現在顧小影視線上方,顧小影癱在地上,一邊有氣無力地咬牙,一邊心想難道大家都看不見自己還睜著眼嗎?暈個屁啊!是低血糖導致的虛脫好不好!

  半小時後,率先暈倒的「傷患」顧小影同學在被灌了一瓶鮮橙多之後恢復了部分體力,一個人蹣跚著挪到了不礙事的路邊。因為是外出旅遊,不少人帶有必備藥物和繃帶、創可貼一類的急救藥品。於是現場的人們展開繁忙的自救活動,互相為同伴包紮——整個大巴車上,有十對蜜月夫妻,兩對「夕陽紅健康游」的老爺爺老奶奶,一個司機一個導遊,還有一個落單的,就是顧小影。

  上午十點多,孤獨的顧小影同學坐在路邊的大石頭上,百無聊賴地看著那些與自己年齡相仿、卻已經「婚」了的女孩子們,看她們在丈夫呵護下撒嬌、委屈、抱怨,或是掉幾滴虛張聲勢的眼淚……真奇怪,以前她總覺得這樣子很矯情,可是現在,她那麼羡慕。

  原來,真的是在孤獨的時候才知道,有一個人在身邊,是多麼溫暖的一件事。

  可是,能夠給自己溫暖的那個人,他在哪裡?

  可憐兮兮地感懷了一個多小時,員警和救護人員終於相繼趕來,將顧小影與一眾怨聲載道的乘客一起送到了麗江市人民醫院。救護車上,她一邊好奇地看著窗外,一邊鬱悶地感歎自己的雲南之行果然很豐富多彩——不僅泡過酒吧下過館子,現在連醫院都參觀過了!

  因為傷勢比較輕,顧小影的包紮很快就結束。她悶得發慌,便從急救中心溜出來,一路走到旁邊的門診部,再溜達到後面的住院部去。在住院部前的小廣場上,顧小影找地方坐下來,看著白牆灰瓦的建築發呆。

  和風裡,她仰頭看看天空,藍天白雲的映襯下,陽光越發明亮。人們走來走去,或相互依偎,或彼此攙扶——她恍恍惚惚地看著這一切,突然間,竟有些悲從中來。

  一路上,暈車難過、虛脫無力、手腕脫臼、額頭擦傷、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時候,她都沒有哭,可是多麼奇怪,在這樣溫暖的午後,她居然感覺到鼻子發酸。

  或許,這是第一次,在背井離鄉的境地下,顧小影感覺到悲涼的孤獨。

  正在這時,手機響。刺目的陽光下看不清螢幕上顯示的名字,顧小影接起來,剛說一聲「你好」,便聽到熟悉的聲音,如乾燥溫暖的陽光一般的聲音,輕鬆地問她:「顧小影,你在哪裡?」

  那一瞬間,顧小影幾乎控制不住眼底委屈的淚水,她張張嘴,可是喉嚨被什麼東西哽住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一路上的顛簸、驚險、九死一生,似乎都在這一瞬間爭搶著想要湧出來,可是喉嚨口太窄,想說的話太多,它們彼此擁擠,於是誰也搶不出頭。

  管桐有些納悶,興許也是有些不好的預感,便焦急地問:「顧小影,你在哪裡?你怎麼了?」

  顧小影終於哽咽著出聲:「我在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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