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左岸純情,右岸媚色 | 上頁 下頁
六二


  告辭時,我看到沙發抱枕下壓著一本書,一個素雅的書角露出來,上面有個「源」字。《源氏物語》——寒假時季潔和宋劍橋一起翻譯的書。

  回想起季潔過年時改成嫺靜可人的著裝風格、開學時季潔說「跟他一起,只會學習越來越好」、很久以前季潔說「宋老師,你是我的偶像」……一刹那,一連串的瑣碎片段在我心頭飛快掠過,如散落的珍珠,被一根隱形的線連起來,形成一條完整的項鍊——季潔,喜歡的那個人是宋劍橋?帶著疑問,我急急撥了宋劍橋的電話,沒人接聽。

  看看課表,我索性直接沖到他上課的教室門口,等下課鈴聲響。

  宋劍橋依舊和這段時間的表現一樣,看到我調頭就走。

  追過去擋在宋劍橋面前,看看他略顯憔悴的臉,我對自己的推測更確信了幾分,「我想跟你談談,關於季——潔。」「沒什麼好談的。」宋劍橋抬眼瞧瞧我,一轉身進了旁邊的教師休息室。

  我跟進休息室,隨手關好門,拖了把椅子鄭重地在宋劍橋對面坐下,「我知道,季潔對你很不一樣。而且,她到現在還是很固執,鑽牛角尖……」

  在某種程度上,我幻想著季潔和宋劍橋只是情人間鬧彆扭大吵了一架,只要有一方肯低頭認錯,就能和好如初。然而理智上,我知道這種情況發生的幾率太低。

  「她有什麼事,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宋劍橋漠然地打斷我。

  季潔躺在病床上毫無生氣的臉,倏地閃現在我面前,我忍不住故意冷笑一聲,「做老師的,對仰慕自己的女學生始亂終棄,弄得她吞安眠藥自殺,還說她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真相到底是什麼,他們兩個到底發展到什麼程度,我不清楚。為今之計,只有使詐,引宋劍橋自己說出來了。

  宋劍橋清秀的臉上,浮現出輕蔑的笑意,「什麼叫始亂終棄?我早說過不會喜歡她,是她自己一廂情願地貼上來,能怪誰?」果然,和季潔有糾葛的人是宋劍橋!

  「可是季潔說……」記起那晚季潔黯然心傷的言辭,我逼視著宋劍橋,「你明明說過愛她的,還說她是你見過的最純潔的女孩子。」「不錯,我是說過,那又怎麼樣?」宋劍橋滿不在乎地端起水杯,喝了口潤喉,「至少在她傻到為所謂的愛情自動獻身的時候,她確實是個乾淨的女孩子,也確實值得別人說一句愛她。只不過,現在沒感覺也沒興趣了,當然是分開來最好。」

  瞪著眼前的人,我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個人是宋劍橋,那個曾經純情得把一張講座的票塞給我就會臉紅的宋劍橋?

  明明清楚知道自己不喜歡對方,面對她的主動靠近,偏偏要順水推舟地玩下去。

  一時高興,順便說兩句情話哄騙哄騙她,弄得她還以為自己終於得到了真愛。

  再一時高興,乾脆利用她純真的感情,順便誘姦一把,坦然覺得對方為愛情獻身?而今,厭倦了,玩膩了,就說不要她,說自己和她一點關係都沒有,逼得她傷心欲絕,情願以死來結束失戀的痛苦。這個男人,如此惡劣地玩弄別人的感情和身體,還敢理直氣壯地說自己不是始亂終棄,真正是無恥到極點!怎麼會是我認識的那個宋劍橋?我正發怔時,宋劍橋猛地轉向我,眼神像尖銳的刀刃,夾著厚重的寒意刺過來,「杜辰薇,不要裝成一副吃驚憤怒的正經人模樣。你想說我無恥就說吧。

  我再無恥,也不會像某些人,表面上是端莊善良的淑女,假惺惺地對誰都很好很關心,其實骨子裡淫蕩成性、不知廉恥,做的事更是一件比一件骯髒下賤。」「宋劍橋,你把話說清楚!不要血口噴人!」生平第一次,我聽到別人用這樣噁心的字眼來指桑駡槐地說我,熱烘烘的火氣噌噌地躥上胸口。「說清楚?」宋劍橋上上下下掃視著我,忽而極曖昧地壓低聲音,「說你和你那位怎樣的淫亂放蕩,還是說你是怎樣耍盡手段得到去Princeton的機會?」我昂然迎上宋劍橋赤裸裸的審視目光,「我和李哲怎樣是我們的自由,不關你的事!至於去Princeton,不是你希望的嗎?你自己也說過,你爸爸看過我的論文,說寫得很好。」「是啊,你要怎樣是你的事,關我什麼事!」

  宋劍橋惡狠狠地望著我,有些失控地大笑起來,「杜辰薇,你既然自甘下賤,就不要擺出一副貞靜純潔的模樣來騙所有人!」「爸爸說你也許是他這輩子最得意的弟子,最得意的弟子,真是至高的評價呀!從前我還傻到為你高興,以為爸爸看重你是好事。其實是什麼,你以為我到現在還不知道。」

  宋劍橋咬牙切齒地一句句說著,眼睛都有些紅了,「我問你,爸爸即將在《Asian Studies Review》上發表的文章,憑什麼把你的名字寫在『第二作者』一欄裡?一個碩士生的名字,能登在國際性學術刊物上,也算咱們系頭一回了。」「再有,季潔出事,系裡要你辭職,爸爸憑什麼一個勁地幫你講話?季潔的媽來鬧成那樣,爸爸還說你年紀輕,處事不周是難免的,說相信你有能力把季潔的事完滿解決,要系主任再給你個機會!杜辰薇,長得漂亮是你的資本,你就用你的身體去換取一切吧。你放心,我不會戳穿你,我只會鄙視你!」

  「啪」的一聲脆響,我的理智尚在憤怒震驚中沒回過神來,我的手已狠狠給了宋劍橋一個耳光。手心熱辣辣的,痛得厲害,可胸臆間堵得更難受。

  我一直以為宋劍橋最近不理睬我,是因為我和李哲那次的親密刺激了他。

  我一直以為宋劍橋本性敦厚,是不失赤子之心的至誠君子,是可以做朋友的那種人。卻原來,我錯了,大錯特錯!

  這個男人,自始至終,就是用齷齪的眼光在看待一切,揣測一切!他竟然憑著看到的一點點事,就胡思亂想,暗指我和宋薄引有染,誣衊我是用身體換取了去Princeton的機會!這樣的人,怎麼配做我的朋友!宋劍橋手扶著腮幫子,直勾勾地瞪著我,仿佛極不甘心。

  我攥緊拳頭,仰著臉冷冷回視。

  門外,清脆的上課鈴聲突地響起,刺激著我的耳膜,讓我猛地清醒過來。

  此刻意氣用事,於事無補,還是擺事實、講道理是上策。

  想到季潔,我深深吸了口氣,「宋劍橋,怎麼說你也是受過高等教育的,我希望你能尊重別人,也尊重你自己。」「有些事,我根本不用向你解釋交代,不過我還是想說一次——只說一次。」

  「你聽好。第一,你爸爸將在《Asian Studies Review》上發表的文章,從頭到尾都是我寫的,是你爸爸硬要幫我推薦發表、硬要佔據第一作者的位置,這件事你可以去你爸爸的電腦裡查證,相信裡面還有我上學期末交的論文第一稿。第二,是我懇求宋老師,幫我跟系主任說說,讓我繼續留任輔導員,因為我想幫季潔重新站起來。我想證明自己是稱職的,同時也證明你爸爸推薦去Princeton的人沒錯,證明宋薄引的學生是有能力、有責任心的。第三,我和李哲那天是有些荒唐,但這不需要你做道德家來評判。你如果看不順眼,可以罵我,但不能否認我的人格和品行,再胡亂給我安上罪名,否則,我會告你誹謗。」

  宋劍橋咧咧嘴,微微低了頭,眼神變化不定,也不知到底聽進去多少。

  我再接再厲,「季潔現在出院在家,情緒很不穩定。她一直都不肯說出你的名字,不肯告訴她父母你的事,就是怕他們鬧到系裡來,影響你的前途和名聲。她這樣維護你、處處為你著想,我不信你真的一點良心都沒有,連去看望她一下都不肯。」「我認識的宋劍橋,絕對不是個以玩弄女孩子為樂事的無恥之徒,而是個專心研究學術、富有靈性、文采斐然的師弟。」「杜辰薇,不要講得這麼虛偽動聽,你無非是想我幫你開解季潔罷了。」宋劍橋瞥了我一眼,不鹹不淡地開口。我直視著宋劍橋,索性大大方方地承認,「是啊,我來找你,就是想你幫我開解季潔。我知道,你夢想的完美女性是《源氏物語》裡的紫姬。但是你忘了,源氏就是不懂得珍惜紫姬,所以在她死後,才追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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