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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我們真有緣,總是能看到對方最慘的樣子。」譚少城的手軟綿綿地垂在封瀾的胳膊旁,「你帶我去哪兒?」

  「你想去哪兒?我讓門童給你叫輛車,滾得越遠越好,今天沒人想看到你。」封瀾沒好氣地說。

  譚少城俯身欲嘔,封瀾趕緊躲開,譚少城又軟倒在地板上。即使醉成這樣,她的眼神依舊讓人不適。

  「你以為今天的喜慶和你有關?哈哈,封瀾,你心裡不也貓抓似的?我看到你坐在那裡心神不定的,還在想丁小野是怎麼把你給甩了,哭都哭不出來吧?」

  封瀾咬牙,只當沒有聽見,再一次把地上的人攙扶起來,往洗手間外走去。醉後的人身體沉得厲害,封瀾架著她走了一小段路已感覺吃力,又擔心在走廊遇到熟人,被別人問起緣由,傳到吳江和司徒耳朵裡徒惹他們鬧心,於是隨手推開一間無人的小包廂,把譚少城往椅子上一放,考慮著是否該給曾斐打個電話讓他來幫幫忙。

  譚少城伏倒在桌子上,勉力譏諷道:「裝好人很快樂嗎?明明心裡恨死我了……難道你想從我這裡打探你小情人的下落?」

  封瀾並不生氣,隨口回應道:「要不是怕別人看到你噁心,我會管你死在哪裡?扮好人比扮壞人強多了。你做什麼、說什麼都改變不了你是個可憐蟲!」

  譚少城用手戳著自己的胸口,大聲問:「封瀾,你覺得我過得怎麼樣?」

  封瀾說:「有錢有閑有心思噁心人,比大多數人強多了。」

  「那你覺得吳江和司徒玦過得如何?」

  「他們過得好不好關你什麼事?他們配得到今天!」

  「他們過得不錯,在你看來我也過得不錯。我苦苦奮鬥了十幾年,做別人看不起的事,嫁自己不愛的人,最後死了老公才換來的東西,還比不上他們……不對,是『你們』一出生就擁有的一切!」

  「求你了,別老重複那點破事,你不膩我都想吐了。」封瀾厭棄道。為什麼總有這種人,因為自己的不幸而遷怒他人的幸福,恨不得把所有人拉入她的深淵?

  「我為什麼不能說?吳江提過我們以前的事?我告訴你,同一個故事,狼和羔羊說出來也是不同的。」譚少城喃喃道。

  封瀾氣得笑了,「你不會覺得你是羔羊吧?」

  「誰不把自己看成無辜的羔羊?吳江和司徒玦就沒有做過問心有愧的事?」譚少城伸手抓住封瀾的胳膊,莫名其妙地問,「封瀾,你知道什麼是『應許之日』?」

  封瀾甩開她的手,「我沒你博學,我只知道『應許之地』!」

  「上帝許給猶太人迦南——『流奶與蜜之地』,那就是『應許之地』。」說到這個,譚少城的面色難得地顯出幾分惆悵,「『應許之日』是我想像的那一天。我以為每一個虔誠等候的人都配得到那天,結果我等到的是他又一次結婚,娶的還是司徒玦。」

  「你虔誠嗎?」封瀾坐在譚少城身旁的椅子上嘲弄道。

  譚少城用發紅的雙眼注視封瀾,「我從第一眼看見吳江時就愛他,無論我做過什麼,在這件事上我的虔誠不遜於任何一個人。」

  這點封瀾無法否認。這些年來,譚少城傷害過每一個吳江愛過的人。多少骯髒和齷齪打著以愛之名,然而在當事人眼裡,她是在真真切切地愛著。

  「自己留在這兒『虔誠』祈禱吧,我要回去了。」封瀾接到曾斐的電話,大概是因她去洗手間許久不回讓他有些疑慮。封瀾對他說自己在外面遇到了一個朋友多聊了幾句。她對譚少城又補了一句:「別把自己弄得更可悲。你愛他,就放過他。看不見你,他才會感激你。」

  譚少城沉默了片刻,低低道:「丁小野說,我不恨你。」

  乍然聽到這個名字,封瀾的腳步不由自主地一滯。她不願回應,怕把自己的軟弱示于譚少城眼前。

  「為什麼不問我和丁小野之間的事?」譚少城叫住走到門邊的封瀾,「實話告訴你吧,丁小野從你那兒走了以後,根本沒有和我在一起。」

  封瀾喉嚨一動,回頭說:「我知道。」

  封瀾本來就不相信丁小野離開她只是為了投奔譚少城。可是這重要嗎?她在乎的是她愛著的人背棄了她,不管出於何種苦衷,這只證明了一點,在那個男人眼裡,她還不夠重要,至少沒有重要到可以傾聽他的苦衷,與他共度一切波瀾。

  他走了,這就是全部的事實。

  司徒玦對封瀾提過,她曾愛過一個男人,勝於愛自己。那個男人卻覺得自己不配。他盼著司徒玦有瑕疵,只有這樣,她才能長久地留在他的身邊。

  在愛情裡,總覺得自己不配的那個人,是真的不配。

  封瀾也這麼認為。

  她忘不了丁小野,卻無法原諒他那天的決絕。

  譚少城用醉眼審視著站在不遠處的封瀾,她太像一個人,驕傲、強勢、固執。譚少城討厭這樣的人,但又羡慕她,忍不住親近她,仿佛親近自己先天未曾得到的一切。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封瀾已是譚少城唯一可以吐露真話的人。她費了心思把丁小野從封瀾身邊弄走,除了看好戲,未嘗不是擔心封瀾在一個來路不明的男人身上吃更多的虧。儘管最後這一點她從不承認。

  封瀾去找了飯店服務員,讓人把譚少城送上計程車。譚少城竟然知道明天是封瀾的生日,上車前還笑嘻嘻地問她步入三十歲有何感想。想不到最先提起她生日的會是譚少城。哪壺不開提哪壺,難怪讓人討厭。

  宴席結束後,吳江和伴郎老張都喝得半醉,朋友們慫恿著繼續找個地方熱鬧,不能就此放過新郎和新娘。把雙方老人安頓好之後,由曾斐牽頭,一群人浩浩蕩蕩地找了個夜場喝酒玩鬧。

  大包廂裡,老張和好幾個朋友正在起哄讓新郎新娘變著法子親吻。封瀾在一旁喝酒,對曾斐笑道:「你看你看,吳江還不好意思。」

  曾斐也笑,見封瀾面前的酒杯又空了,在她倒酒之前,用手掩在杯口,勸道:「少喝點,酒不是好東西,喝多誤事。」

  封瀾滿臉稀奇,「你最近怎麼回事?吃素信佛練瑜伽還不夠可怕,連酒都戒了?上次你拿走我那瓶上好的龍舌蘭時怎麼不說喝酒誤事?」

  她不提那瓶龍舌蘭還好,一想起那回事,曾斐臉色變了變。他擱在茶几上的手機又震動了起來,他順手把它按掉。封瀾眼尖,早看到了來電人是何方神聖,揶揄道:「幹嗎不接?這是今晚第幾個電話?鬧彆扭了?」

  曾斐排斥「鬧彆扭」這種明顯有曖昧的說法。他說:「我和小孩子鬧什麼彆扭?」

  封瀾不吃這套,給他開了一瓶酒,曾斐依舊堅持不喝。

  「你以前沒這麼磨嘰,怕酒後亂性?」封瀾取笑他。

  曾斐反應強烈,「瞎說!」

  「放心吧,酒醉心明白。你又不是沒喝過,酒這玩意才不會把好變壞,把『沒有』變成『有』,它只是催化劑罷了。那些事後把責任推給酒精的都是王八蛋!」

  封瀾的話說得曾斐臉上一陣白一陣紅,幸而周遭燈光昏暗,無人覺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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