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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崔嫣搖頭說:「我阿姨根本不知道我喜歡琥珀桃仁。其實我也不愛吃。只是好久以前家裡有人送了一罐,那時還小,我和康康為了搶這個打了一架。」

  「你阿姨責怪你了?」

  「沒有。」崔嫣還是搖頭,「她沒說我什麼。後來康康喜歡的東西很少會出現在我面前,除非康康那二貨自己拿出來炫耀。」

  「你覺得他們對你不好?」封瀾問。

  崔嫣忙不迭否認,「不不不,你別誤會。他們一家人都是好人。我阿姨雖是刀子嘴,但心腸特別好。我伯伯,也就是康康他爸心更軟,姥姥對我也不錯。他們都沒有虧待過我,能在這樣的人家裡長大是我的福分。他們不是故意偏心,骨肉相親是種本能,他們只是無意識地表露出來。你知道的,朝夕相處,他們不可能每次都記得顧及我的感受。你別不信,我一點都不在意這個。我到他們家的時候都快十四歲了,他們能留下我已經很好,我自問也做不到像康康對他們一樣親。我提起這些事只是想說,我曾叔叔……」她停了下來,望著封瀾說,「對不起,我實在不太適應稱呼他叔叔,還是叫名字吧,你也不是外人,我沒必要在你面前裝。自從曾斐知道我和康康為琥珀桃仁打架之後,他就經常給我買。其實我早就不喜歡吃了,唯一那次和康康打架,是我還不懂事,什麼都要和康康比。曾斐不知道這些,每當他覺得我可憐的時候就會給我買這個,我都快吃到想吐了。可是我也不想提醒他,他是真心對我好。在我心裡他才是我唯一的親人……和依靠。」

  「我看出來了。」封瀾淡淡地說,「你把我當入侵者了。」

  崔嫣沉默半晌,繼而說道:「其實我很喜歡你的,跟你聊天很舒服。」

  封瀾乾脆把話挑明,「你也聽說我『又』和曾斐相了一次親吧?這次曾雯姐和你姥姥都來了,他們是打定主意撮合我跟曾斐了。」

  「我知道你不會接受的。」崔嫣的話說得很快,「他們根本就不知道你和曾斐只是朋友關係,就把你們強湊在一塊。」

  封瀾心中微微感到異樣。她怎麼決定是一回事,受不受崔嫣這只小狐狸擺佈卻是另一回事。

  封瀾想了想說道:「也不能說『強湊』,我還在考慮……」

  崔嫣咯咯地笑了起來,「瀾姐,我對你說心裡話,你也不要拿那些敷衍別人的論調來騙我。你不可能和曾斐在一起,你不喜歡他,他也不喜歡你!」

  「他不喜歡我?」封瀾雙手環抱胸前,「他告訴你的?未必吧。你知道這次結婚的話題是誰提出來的?不是我爸媽,也不是他的家人,是他自己主動要求的。」

  崔嫣臉色一白,但很好地控制住了,她鎮定道:「我知道他是為什麼。瀾姐,你真的會和一個你不愛的人結婚嗎?」

  封瀾湊過去,輕聲說:「告訴你一個秘密,我的初吻就是給了你曾叔叔……好多年了,現在想起來感覺還不錯。」

  「不可能。」崔嫣心機再深,到底也還年輕,臉上頓時就掛不住了,失聲道:「我從沒聽他說過。」

  「所以,他不是每件事都會告訴你的,你在他心裡還是個孩子。」封瀾說。

  崔嫣穩住心神,抿著嘴笑,「孩子?他有時候都不敢看著我的眼睛!」

  「你該知道他那時心裡想著的是誰!」

  有一絲恨意迅速地在崔嫣眼裡閃過,帶著刹那間的悲戚。封瀾有些於心不忍。她第一次好好地端詳著崔嫣。崔嫣長得並不驚豔,但是五官清秀,是那種耐看且顯小的面相。她咬牙蹙眉的樣子,其實比總是掛著笑的時候更讓人憐惜。聽說崔嫣的眉眼頗似她生母,這麼說來,封瀾似乎更理解曾斐為什麼對她媽媽的死如此耿耿於懷。

  「即使沒有我,你覺得你和曾斐可能嗎?」封瀾認真地問崔嫣。如果是當年的曾斐,也許答案會不一樣,然而正是因為崔嫣今天得以好好地坐在這裡,理直氣壯地表達她對曾斐的依賴,曾斐才變成了今天的樣子。

  崔嫣強忍淚意,「我會證明給你看。」她低頭去收拾自己的背包,再抬頭時臉上已經能擠出一絲笑,「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瀾姐。你知道漢惠帝劉盈就是娶了他的外甥女張嫣嗎?我的名字和她還有點像。」

  封瀾覺得有點好笑,小狐狸被逼急了,什麼都可以拿來用作挑釁的工具。封瀾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崔嫣冰涼的手背,溫和地提醒道:「所以張嫣到死都是處女。」

  第八章 饑渴的眼神

  小野在餐廳門口協助供應商卸貨,再把送來的啤酒和飲料搬往倉庫。封瀾看得很清楚,崔嫣臨走前經過小野的身邊時,裝作不經意地回頭瞄了他一眼。

  「禍害!」封瀾心裡暗罵小野。那天晚上,她莫名的心動和一點點小曖昧在倉庫裡迅速幻滅之後,一連好幾天她都沒怎麼搭理他。小野依舊是我行我素,並未把她態度的變化放在心上。

  下午三四點是餐廳最閑的時候,除了個別有工作在身的員工,大家都要在店長的例行工作安排後一起唱加油歌。

  今天的加油歌又是《步步高》。只聽見各種參差不齊的調子合唱著:「……世間自有公道,付出總有回報,說到不如做到,要做就做最好,步步高……」

  這個形式是餐廳的太上皇,也就是封瀾媽媽的強制要求,據說對鼓舞員工士氣非常有用。封瀾每次聽到這種合唱都覺得頭皮發麻,然而從另一個層面上來說,這麼恐怖的歌聲至少可以在夏日的午後讓大家的瞌睡蟲一掃而空。

  封瀾靠在距離大門最近的餐椅上,聽著《步步高》,目送搬貨的丁小野在她面前進進出出。年輕真好,連汗水在陽光下仿佛都更為晶瑩。她想像送給周陶然的襯衣穿在丁小野身上的樣子,覺得以前的自己真可笑。如果是真的喜歡一個人,如果他在你心中已足夠美好,你根本不會在意他穿的是什麼。就好像真正的美人,人們通常不會在第一時間想到,哦,她的眼睛真亮,她的鼻子真挺……看她的人只會覺得,真美,就是美,周身都是和諧的,添一分太多,減一分太少。愛也是一樣,一頭栽進去愛一個人,哪裡還顧得上他的優點和缺點,唯一知道的就是愛他,很愛他,連他的呼吸都與眾不同。

  當然,封瀾也僅僅是拿眼前的丁小野打個比方,那晚的心動只不過是特殊情境、特殊心態下催化出來的一種錯覺,愛應該是更高層次的東西,就好像靈魂理所當然地高於肉體。她絕對不會去愛一服務生,而且是一個對她不感冒的服務生。

  封瀾發著呆。送貨的小貨車開走了,留下一溜嗆人的黑煙。丁小野最後一次經過她面前,破天荒地駐足。

  「你看什麼?」他手上拎著一件啤酒,像是忍無可忍的樣子,又好像有點好奇。

  封瀾下意識地回答道:「你管我?!我在看玻璃門上的髒東西不行嗎?」她想起自己是沒有必要向他解釋的,有些小惱火,於是掩飾著,揮手讓他閃開,「不要在我面前晃來晃去,害得我都看不清楚。」

  丁小野慢吞吞地轉過去看了看光潔透亮的玻璃大門,玩味道:「你要是換上剛才那種饑渴的眼神,沒准就能看清楚了。」

  不遠處南腔北調的《步步高》還在繼續吼著:「……世間自有公道。」封瀾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

  「你說什麼?什麼眼神?」她求證一般逼問道。

  丁小野滿足了她的願望,字正腔圓地重複了兩個關鍵字:「饑——渴。」

  封瀾氣得一時間接不上話,紅霞卻比怒色更快地爬上了她的臉頰。她有種想要捂臉遁去的衝動,但是有一個聲音在內心深處呐喊:她不能在這種時候自己亂了陣腳。這一次若是她再在丁小野面前潰不成軍,以後就別想在他面前挺直腰杆了。

  她惱羞成怒地反駁:「你說誰饑渴?可笑!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以為誰都喜歡你?自戀狂,太可笑了!」

  丁小野左邊臉頰的酒窩隱隱浮現,似乎在忍著笑意。

  他這種表情封瀾似乎見識過,在她醉眼蒙矓的時候。她不自覺地去整理自己身後的裙擺,沒有哪裡穿得不對。今天她穿的是褲裝,上衣也很服帖。

  「你笑什麼?不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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