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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46

  婚後的第一個春節是在柳依依家過的。初八宋旭升要上班,初七就回麓城了。柳依依還晚幾天回去。晚上秦一星忽然發了資訊來問:"明天是什麼日子?"柳依依想起明天是元宵節,這又算個什麼日子?秦一星打電話來說:"明天是我們相識五周年紀念日,你怎麼會忘了呢?我們明天找個地方紀念紀念吧。"約好了在麓城接站的時間。

  第二天清早柳依依去搭頭班車。剛下車有人在叫"依依",柳依依正準備興奮而爆發地叫一聲"秦屁",一看卻是宋旭升。她非常失望,失聲說:"你來幹什麼?"宋旭升怔一下說:"不是來接你嗎?你媽叫我來接的,說你帶了好多臘肉乾菜。"柳依依急得心痛,就去找廁所,蹲在那裡把情況跟秦一星講了。秦一星說:"既然這樣,今天只好就這樣了。"又說:"還有明天呢,後天呢。"

  第二天一上班,秦一星就來了信息:"推遲一天的紀念日還是紀念日。"下午快下班時柳依依給宋旭升打了個電話,宋旭升說:"又要加班!"柳依依想,到時候他把電話打到辦公室來怎麼辦?於是說:"加完班郭經理請我們幾個吃飯。"宋旭升馬上問:"有幾個?哪幾個?"柳依依說:"煩不煩呢?張三,李四,王五,還有我,加上郭經理,五個。五個,反正不是兩個。"宋旭升說:"那我也來吧,五個人是吃,六個人也是吃,吃完陪你回家,晚上你一個人回家我不放心。"柳依依說:"什麼意思呢?你守著我呀!"宋旭升說:"守著你那是我的責任,別人我有心情去守她?"

  想來想去,柳依依想不出一個萬全之策,碰到這個死心眼兒的人,就不會有萬全之策。她只好又打電話給秦一星,秦一星說:"哦。"柳依依等他說下面的話,也許再推一天,哪怕明天中午,自己下午請一會兒假,時間也來得及。可秦一星卻再不說什麼。她只好說:"再聯繫。"把話筒沉重地放下。雙手支著頭坐在那裡,柳依依心情很鬱悶,宋旭升竟然這麼執著,秦一星竟然這麼淡漠,都是沒想到的。自己呢,兩邊都恨,又兩邊都對不起。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會鬧出大事情來的。宋旭升說過,誰給他戴綠帽子,他就提刀把那人砍了。這話她跟秦一星說了,不該跟他說的,他為自己點點滴滴想得太多,他怕了。

  以後幾天柳依依一直在等秦一星的電話資訊,竟然沒有。又等了兩天,實在忍不住了,就撥了秦一星的電話,說:"這幾天忙什麼?"秦一星說:"也沒忙什麼。"柳依依說:"我還以為你很忙呢。"秦一星說:"哦,忙,忙,我什麼時候不忙?"又說:"你們家裡的那個人階級鬥爭的弦繃得太緊了,跟他鬥太累了。"柳依依說:"最近公司下午事情不太多,我晚一點去上班也沒關係。"秦一星笑一聲說:"那你這份工作很好呀!很好,很好,真的很好。"

  打了這個電話柳依依非常後悔,什麼叫自取其辱?又非常憤怒,可這憤怒又向誰講去?他曾對自己那麼好,可是,說歸零就歸零。細想之下,這實在也是唯一可能的結局。苗小慧打電話來,問她現在的狀態,問到秦一星時,她說:"不想跟他聯繫了,被他纏上,萬一宋旭升知道了,那會出人命案的。"苗小慧說:"憑你應付宋旭升那還不是一碟小菜,小菜一碟?怕就怕串了種,那是幾十年的麻煩,真的會出人命的。"柳依依說:"別說我不想聯繫了,就算聯繫我也不會做出這麼傻的事吧?"苗小慧說:"現在替別人養孩子的男人是一個兩個嗎?他們傻?"

  雖然反復對自己說,秦一星的事情就這樣結束了吧,但柳依依心底還是有一個自己不願也不敢正視的期望,秦一星還會打電話來的。這期望像天上的月亮,一會兒躲在雲中,一會兒又明晃晃地懸在那裡。她在心中模模糊糊地計算著秦一星的情緒週期,以及這種週期可能的極限。

  過了一星期,又過了一星期,沒有動靜。柳依依越是告誡自己不要再去想這件事,那種期望就越是生動而清晰,漸漸地聚集了一種巨大的焦慮。想來想去想不清楚,又被時間證明著想也是白想,就告訴自己不要再想。可是,內心那種任性而專橫的力量不懂這個道理,非想不可。不但要想,而且越想就越生動,細緻,活躍。一想到秦一星身邊可能又有了別的女人,心中就像鈍刀子在割似的。唉,女人啊女人,愛上一個人是多麼悲哀啊!

  那一段日子柳依依還有一個痛苦,就是要把由焦慮啟動的煩躁在宋旭升面前掩蓋起來。好幾次她對宋旭升無名地發火,菜沒擇乾淨,回家晚了,鞋子放得不是地方,衣服上有油點,要吃飯了還吃餅乾,餅乾屑掉在地上不掃,等等。如果不忍著,她可以從他進門一直數落著,數出無數的不是,直到晚上睡覺。開始宋旭升讓著她,問:"依依你怎麼了?"柳依依說:"我怎麼了?我?你自己沒做好,別人說一句也不可以嗎?"後來宋旭升急了說:"依依你到底是什麼意思?你在外面不順心你給我說說也好,你就這樣來折騰我?"

  47

  下雨的日子總是帶來悠遠的懷想。

  這天下起了細雨,是柳依依心裡最有情味的那種雨。收市以後,同事都走了,柳依依坐在窗前,享受這雨中的孤獨。感覺很好,這也是一種誘惑。她望著遠處的雨中江景,那一片似有似無的簌簌之聲,由遠而近,由近而遠,讓她感到了一種溫情。不知怎麼一來,很突然地,她想起了夏偉凱,是籃球場上敏捷矯健的身影,生動而鮮活。記憶之中的畫面一個個跳上來:兩人都往對方嘴裡塞著香蕉,各踏一雙旱冰鞋手牽手去逛街,小伊人旅店的電視機和鏡子……想到小伊人,柳依依心裡悠地蕩了一下,她意識到了身體發出的信號,清晰而迷離,像有軟體生物在某個部位蠕動,蠕動,很溫柔,又很執著。那身影又像煙雨迷蒙的遠處的雕像,在記憶深處執著地屹立。記憶是真實的,現實反而如夢幻一般。這麼多年了,如果當年自己的原則不那麼堅定,或者他回過頭來的時候自己妥協了,事情會怎麼發展?如果他發達了,那毫無疑問,他不可能只守著自己。如果萬幸他竟然很平庸呢?還是沒有把握。當年是不是應該一賭?柳依依無法回答自己,而且,她也知道,回答了也沒有意義,歲月不會逆轉。微風吹進房子,把桌上的《知音》雜誌一頁一頁翻過,發出沙沙的輕響,提醒著恍若隔世的記憶。柳依依仿佛覺得這就是大學時代的某一天,自己獨自坐在宿舍窗前,享受著雨中的孤獨。多麼迅速,又多麼感傷啊,畢業七年,好像應該是一段無窮無盡的日子,竟然,就這麼過去了。要抓緊生活,要對得起自己,現在省悟還不算太晚。可是錢呢,錢在哪裡?沒有錢又怎麼抓緊生活?柳依依沒料到自己面對這一片細雨會想這麼現實的問題。她心中閃過"庸俗"這兩個字,又覺得庸俗也沒有那麼不好,生活就在那些細小的地方,思緒怎麼飛,最後還是要落到這些地方來。她原諒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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