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因為愛情 | 上頁 下頁
四〇


  其實在這種飄雪的天氣,和最愛的人相擁在一起,看著雪花從一望無際的蒼穹一片一片的飄落,想來是最最幸福浪漫的事情。

  可這種場景,對他與她,卻別樣的悲哀和傷感。戀愛的時候,曾經縮在他懷裡,扳著指頭,說著以後要一起去看日出,看海,看下雪,看世間所有的美景。猶記得那一年,某網站的論壇評論出全球一百個地方不可不去的度假勝地,她就把那一百個地方列印了出來。

  摟著他的脖子,指著列印出來的那一百個地方,撒著嬌道:「以後我們都要去。一個洲一個洲地去,好不好?」他接了過去,研究了老半天,才吐了個「好」字。仿佛那個好字有千斤般重。

  現在回憶起來,如同發生在昨天一樣,心酸的又想落淚了。神志卻是極清楚明白的,那是這一輩子也永遠去不成了。

  事實上她後來除了工作方面的需要外,就算去旅遊度假,也會繞開那一百個地方。因為哪些地方,她與他說好了的,以後會一起去的。可原先說好陪她一起的那個他,卻在中途離開了,所以她無法去,她不能去。她不能到一個地方就想起他,破壞心情又破壞氣氛。

  但前幾天,她去了,去了一個兩人曾經說好會去的地方……她的確時常常會想他……想起他痛苦號叫的模樣……愛很多時候是把雙刃劍,她傷他的同時,也傷了自己!

  她亦很想問他一句,他當年如此待她,心是否會有一點點的痛苦難過?

  可是,她無法問出口。既然已經回不去了。那個答案也已經沒有那麼重要了。萬一他給的,又不是她想要的,不是更讓人痛苦。

  他收拾碗筷,擦洗桌子。她抱著暖暖的銅爐,靠在門扉上,看著落雪漫天飄搖而下,無聲無息……就像愛情一般,來的時候,也是如此,無聲無息……如果當年兩個人沒有想遇,是不是會比現在幸福些。各自守著各自的戀人,天長地久地過著平淡日子——可是誰又能知道那樣的日子到底是不是幸福呢?沒有真正經歷過,誰人能知道!因為畢竟他跟她終究相遇了!

  後來,他終於收拾完畢了,便端了一大盆的熱水過來。他又搬了張小椅子過來,坐了下來,道:「過來,坐著。」

  她依言坐下來,他就伸手抓住了她的腳。她愣愣地抬頭,縮著腳,略帶一絲緊張地道:「你幹嗎?」

  他已經在給她脫靴子,聞言,輕扯了一下嘴角,微微露出一笑:「洗腳啊。」她呆了呆才反應過來,忙道:「我自己來。」

  可他卻好像沒有聽見,徑直地脫著她的靴子,脫了左腳脫右腳,盯著她透明的黑絲襪,微歎了口氣,極輕的道:「這麼大冷的天,穿這麼少,等老了沒有關節炎、風濕病才怪呢。」

  她聽得不是很清楚,輕問了一聲:「什麼?」他也不說話了,掬了一小捧熱水淋在她光裸白膩的腳背上,道:「燙不燙?」她輕搖了一下頭。他這才捧著她的腳放進了熱水盆裡,溫度正好,她舒服得直想歎氣。

  他良久才又道:「穿這麼少,很容易得關節炎類風濕的。老了,可要吃苦頭的。」她怔住了。老了,老的時候,她連明天、後天的事情都不知道,怎麼能想得那麼久遠呢?

  他動手幫她搓揉,很是細心,一根腳趾又一根腳趾,連細縫裡都揉得仔細。指尖帶著水的溫度,輕柔緩慢,珍重得仿佛那是件稀世奇珍。

  水慢慢涼下來,他又去取熱的倒進去……又慢慢涼了……他又取了熱的過來……如此反復……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拿來了擦腳的毛巾,又幫她細細地擦乾。她唯一能做的只是緊緊地抱著銅爐,眼中卻酸澀無比。

  她側臥在他以前的床上,他睡姐姐的,兩床之間只隔了一塊小小的布。被褥原有些潮濕發黴,他就在銅壺裡裝滿了熱水,把被褥裡裡外外熨燙了一遍。此時被褥變得鬆軟溫熱,她連動也不想動一下。可他特有氣息卻強烈地縈繞在側,不知道是來自被褥還是來自房中的他本人。

  房間裡一片黑暗,只有那兩扇小窗輕輕地照進了一些光進來。她了無睡意,睜大眼睛一動不動地望著灰黑的牆壁。

  他大約知道她沒有睡著,聲音淡淡地響了起來:「我以前就在那個桌上看書,有時候沒有電,就點上蠟燭。其實我姐姐讀書比我還要棒,她年年考第一。可是條件不允許,她勉強讀完高一就輟學了。去南方打工的時候,她叮囑我一定要好好用功讀書,讓我一定要考上大學。那個檯燈你看到沒有,就是當年我姐姐用打工拿到的第一筆工資買給我的……」

  他的語調是沒有一絲波瀾,仿佛講述的只是別人的故事:「在她心目中,我考上大學就等於她考上了。在我心中,也是一樣。我決是暗暗地告訴自己,雖人是一個人念大學的,而我是兩個,我和我姐姐。後來我爭取到了斯坦福的獎學金……」他沒有再說下去,因為他接下來的生命中就有了她的存在。

  他的聲音低微地傳過來……她湧起了陣陣莫名的悲哀……她也不能怪他?可她又能怪誰呢?誰也不能怪,誰也沒有錯,只因為每個人的立場不同罷了。

  她依舊定定地看著面前只有數寸之隔的破敗牆面,似乎隱約可以聞到那酸酸的黴味。腦中緩緩閃過的卻是小洋樓裡自己的臥室:貼著精緻花朵圖案的牆紙,乾淨的閃著光的地板,白色的歐式公主床,白色的歐式櫃子,白色的蕾絲帳子從頂上一層層地垂落下來,梳粧檯上的花瓶裡天天插滿了自家花園的鮮花,簇簇團團,繁複盛開。

  樓家單傳幾代都是男孩子,到了他父親這一代,才有了她這麼一個女孩,所以整個家族都寶貝兒得跟什麼似的,尤其以她奶奶為最,真是怕含在嘴裡給融了,捧在手心裡給化了。就算是她想要天上的月亮,也會想盡法子去給她摘的。

  跟他從小生長的環境確實是天差地別的。所以父母親和大哥堅決不同意她與他在一起。易地而處,她若是有一個女兒,也必須是很難同意的。

  想不到在這樣的時刻,在這樣的地點,她竟然奇異地明白了父母的良苦用心。她想笑,可眼中卻越來越酸澀了……心底亦是,滿滿的都是苦澀……她一直沒有話,呼吸清淺而悠長。他靜了下來,出神般地聽著。這樣風雪狂虐的夜晚,她隔著一面簾子聽他的故事,他只覺著,除了幸福還是幸福。可是卻又是如此的患得患失,因為他無法確定,下一秒,下一分鐘她是否還願意聽他繼續說下去。

  她其實並沒有睡著,神志清楚得可以說出到目前為止他壓低了多少咳嗽的次數。或許因他偶爾回來的關係,屋子裡只有一床被褥,他全部讓給了她。自己只找到了一條破毯子,在這種零下幾度的天氣裡,不硬凍成感冒才怪!

  她蜷縮著身子,遲疑了良久,終於是開了口:「你……過來吧。」聲音沙啞暗沉,聽在其中,根本不像是她所發出來的。

  他亦沒有睡,聽到她的話,幾乎以為是在夢中產生了幻聽。他咽了一口口水,潤了潤自己的喉嚨才道:「小喬,你說什麼?」

  她微微移動了一下身子,閉著眼睛,輕「嗯」了一聲。表示方才自己所說的就是他所聽到的。

  暖暖的被窩裡全是她的味道,香香幽幽的,鋪天蓋地地襲來。他僵硬地撐著身子,貼在床沿,盡可能地離她遠遠的,不要碰觸到她。

  而她則側縮著在牆邊的最角落裡。可不知道是什麼,是被子裡銅爐的熱,還是她身上的清香……他只覺著熱……他忽然低聲開口:「小喬,我不是柳下惠,我也做不了柳下惠的。」

  這些年來,他有過的女人只有她一個而已。邵明中總是覺得不可思議。他說,欲望就跟毒品一樣,一旦碰觸過,嘗過個中滋味,一般是不可能戒掉的。但是邵明中不知道,只要一個男人他願意,心甘情願的願意,他就可以做到。

  可現在,她在他身邊,如此的溫軟膩人。他如何能抗拒這個誘惑。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